Penumbra-Snow

我的朋友生来没有心脏。

我们在树下乘凉的时候，只有我们俩的时候他告诉我的。他说得很小心，注意着听懂后我的表情。

真的吗？我说。他看起来和常人没有任何不同，我从未怀疑过。真的他说，不信你摸摸看。他拿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口。我的确感觉不到里面传出震动。

我知道这病症，它是极其罕见的，这些人的其他脏器都扭曲了形态来填补这一空隙，若是生病也不能按常人的惯例来诊断。

第一次检查出来时，我的父母不希望我去当研究对象，他说，所以一直保密。

我的手还放在他胸口，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前。咚，咚。寂静无声仿佛空腔。我看他，他冲我微笑。

除这一点外，他们与常人并无不同。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说。

后来我们高中毕业，去了不一样的地方读大学。放假时我们回到家乡再度聚首，沿着从前一起上学的街道散步，买零食吃。聊我们去的地方发生的事。去网咖。他介绍给我他玩的网络游戏，于是我也开始玩了。等我们回到学校以后，还可以在游戏上联系。

为了一些便利，我们在游戏里的角色登记了情侣关系。有人问时，这是我的好哥们，他解释说。我从来不在聊天室里说话。他需要我时就发来组队邀请，我收起鱼竿去他那儿帮忙。他有时来看我钓鱼。这真是浪费时间的一种行为。

他问我毕业后打算去哪里。我问他，还没想过，他说。如果能行就去你那里，他说。我们合租一间房子，下班后一起窝在客厅里打游戏。我想试试学做饭他说。这个话题我们聊过一两次。

以前我问他，既然你没有心，那一般人的心会有的感觉你也没有吗。

人们会感觉心发冷，燃烧，轻飘飘或是坠落谷底。非生理性质的痛苦。

因为我也没有拥有过，他说，你说的感觉我大概不知道。

不要因此嫌弃我啊，他故作可怜地说。

我是唯一知道他这个秘密的朋友吗？我有时候想。

已经放假回家，在重聚前朋友过世了。

我接到他家人的电话，打车去医院。由于特殊的身体构造终究不够稳定，他们的寿命很短。那天他说想通宵的时候我应该答应陪着他的，在路上我看着窗外想。车经过了我们曾一起散步的街道。

他睡着的面容比我记忆中瘦削了一些。我出门后坐在医院过道的座位上。我驼着背，双手捂住脸，这样哭起来。眼泪流出了指缝。我的心像一个几岁的小孩，叼着已经吃完没味道的棒棒糖杆，仰头问我，你为什么哭呢。她不懂大人怎么这么愚昧脆弱，做无用功。为后悔吗，或是不舍得。为世界失去某人，某人失去世界。我失去某人，他把游戏账号留给我。下线时他说晚安明天见。为发生了掌控之外的变故，预想中的今天不是这副模样。心跳着，咚咚。

那心跳声沉入黑色的潭水中，潮水漫过嗓子眼。大概要刺向她一刀才能安静了，我再也不会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