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

在路上遇到一头动物。
你站在那侧,我站在这侧。光从一边天际打过来,让我们看清彼此的样貌。
相遇的时候,你转过头来,而我抬起了眼睛。

夜里,K在外头散步。不知不觉离开了繁华喧闹的不眠街道,走到河畔的公园。这里还在建设中,已经有少许路人。他踩过泥土走到已经铺好的步道上,最后到达岸边。
未到涨潮期,河水像一头动物,躺在河床上,身体随着喘息微微起伏。水位离望台有些远,他从栏杆边探出去往下望,看到黑暗的水面上零碎地反射着亮光。重心往前倾了,他收回脖子,靠在那里。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快速转过身,看见另外一个人。两个人都在原地定住,之间的视线笔挺,没动弹没发出声音。
片刻后,还是K开口说了句,嗨。对方也如此回应。
他认识这张脸。他花了一小会儿才对上名字。他们在同一班级,不过没有说过话。也许在一些公事上交谈过简短几句。
总之他和这个人不熟。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样说话,怎样写字,一般以什么方式解决午餐。他有什么小爱好,讨厌什么食物,是否容易发怒。
和他与他人的关系一样,并无区别。
明天早上有考试,L说。
他当然没忘记。可你不是也在这儿么,K说,背靠着栏杆,又稍有后仰了。
我吃过晚饭了,现在回家。L说。
哦。他也有听到那个人走路时身上带着的钥匙在随之作响。
接着忽然响起了放烟火的声音,引得他们都看过去。发生在河另一边的城市。今天是什么节日么?他们为此交谈。不,我也不知道。
响声传到这边也已丧失震慑力,他们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他们几乎要踮起脚尖,但众多的高层城市建筑,让他们只能看见烟火绽放时边缘的一小片光罢了。就连那些光也很容易埋没在城市本身的灯火中。没有光来映亮他们的脸。
K收回失望的视线,看向旁边站着的人。他倒是还在认真寻觅着的样子,眯起了眼。你看得见什么吗?于是K问。不,基本看不到什么,对方答道。
是呀。
白光在水面上浮动,随着缓慢的波浪前进,被游鱼一道甩尾拆碎,漂起来又沉下去。
他也没有再继续看了。他垂下头来的时候,K觉得他似乎比刚才高兴了一点。
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L说,传来他摇了摇钥匙链的声音。
大概吧。嗯,K回答。
那我先回去了。
嗯。
K看着他走开。走到光线不足以看见背影的距离之外后,他转回头。他又去看那边的烟火。那份礼物不足以散落到他头顶上。要是挣扎着寻找还是能获得一点的。异于平常的声音与光一同短暂地降生、虚晃而过、消亡。

第二天L没有来学校。老师询问昨晚有谁见到过他时,K注意到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空座位所在的方向。手中的笔,笔尖在试卷纸上乱晃。
然后那个人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他偶尔会想到这件事。他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L的人。这可能没有别人知道。他也没有见到对方焦虑痛泣的父母,重复着自己的孩子不可能突然离家出走,他不是那样的人。噢,原来如此。
就这样。
他偶尔会想到那天晚上那个人看烟火的脸。
就这样。好像一个月过去后都还很清楚。
然后有一天,他走在一条较为阴暗的街上。真的很凑巧,他路过几个正靠在网吧门前抽烟的人。他听到他们那一瞬间的谈话内容。
他走出去,然后停下,转了回来。

事情一不小心就变疯狂了。没法控制。不能撤回。
如果这件事是悲伤的,那么现在应该下起雨。干燥的泥土上还没有种上树,可见施工单位的效率。
他从公园别处拿了一把铲子。

他们说“我们不是故意的”。
这话没错。精神正常的人不会想故意这么做的,不符合利益。所以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捡起人家店门口的摆设砸过去,拉着人的衣领将那脑袋砸在水泥墙上。真的不知道。
杀人者是有罪的。这话没错。做了事情就要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所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周围乱起来的时候,他狂奔逃离了那里。
他双手染上的血都流到了铲子的把手上,把它弄得太滑了,必须得擦一下。不过他也没有觉得哪里痛。
他很赶忙,总要在有什么声音响起前到达吧。用尽了力气,他站不稳了,放开那头插在泥土里直立着的工具,跪倒在地。他的手握紧一把土,从中扯出一截衣角。
原来应该是白色的吧。扯不动。那一端还埋在地表以下。还有太多东西压在他的身体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在指间捻着那一块布料,跪在原地喘气。呼吸还没有跟上节奏。

这个人他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怎样长大的。不知道他的家庭组成。不知道他曾何时快乐过与悲哀过。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有什么目标什么愿望以及梦幻之想。
所以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一无所知,他回答说。
在灌木丛中,粗重的喘气声渐渐淡下去,像小动物低身躲进暗处,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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