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numbra-Snow

Honesty is a losing game

[HTF][觉军觉]Euplectella/与子偕老[完整版]

Euplectella/与子偕老


1

深夜,Fliqpy呼出一口白气,奔跑着回头望去一眼,巷口那边的火光越来越模糊,灼人的热度也渐渐远去。这季节里空气干燥,火很快从一处肆掠到那栋废弃房子的全身。反正在被发现是他的藏身处之后,它就没有利用价值了。火冒出窗户,冒上房顶,愤怒地吼叫,注视远去的脚步又像是在哀鸣。

靴底在地面上轻声摩擦,他停下,往旁边一步贴在墙后,借空气里的微弱光线检查身上的武器,耳朵注意着追向这个方向的脚步声,胸口随着喘气起伏。他相信自己对这片地区的熟悉,他绝对能在这次围捕中逃脱。他的计划还没有完成。想到这里他咬咬牙。

手枪咔嗒一声,响得非常清晰,是故意做给他听的。他迅速举起枪瞄准前方的黑暗。不得不承认他大意了,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后那个方向。他克制住心里恨不得直接扑上去的想法。他想他知道是谁,来往了很多次,但就没见过正脸。那个谁没有马上开枪,离开黑暗的掩蔽向前走了两步,又站住。金色的眼瞪向那拿枪的手,然后上抬与人对视,杀意比平常要更激烈一个等级。

可算是露面了。Fliqpy这样想,同不远处的建筑一样激烈的怒火从心脏上窜到喉咙,然后是大脑。他不紧不慢地钩起一副要在敌人身上划出花来的笑容。

 

某位年轻的警员在听到那两声几乎重合的枪响后,第一个赶到现场。手电筒的光小心地摇晃,先是照出了地上正在缓缓漫开的血迹,再延伸到躺倒在墙边的身体,再到脸。发现嫌犯了,消息通过无线电传开去。

他小心地举着枪,有点结巴地说着逮捕程序里一成不变的台词,向那具心脏被子弹穿透的尸体靠近。

1

那女孩儿坐在椅子上,呼吸正常得近乎机械,身体也不发抖,低着头,长发散落。桌上的那杯茶冒着热气,她盯着桌子边缘,眼神发直,像是被捅了一刀。女警员在她身边坐着,想要安慰她,但在这样的气氛里很难开口,也很难接触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在被碰触的瞬间就跳起来。

她并没有受伤,她很幸运地迟出来一步,只有亲人惨烈的死亡与凶手离去的背影落入眼睛。

Flippy站在Sneaky身后,眼光扫过Sneaky展示给他的那些在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他皱起眉头。他干这份工作这几年来,各种各样的场景没少见,就算开始有不习惯,也早该克服了,只是这次,他有种特殊的感觉。

不是什么好感觉。阴影、血迹和残破的身体影像反复在脑海中映出,他闭上眼睛试图将它们都挥散。“累了吗?”Sneaky抬头问他。“有点。”Flippy睁开眼。“不碍事。我去看看那孩子。”“行,那种事你也擅长。完了你也得回去休息了,已经这么晚了。”

“几点了?”Flippy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这个点了啊。他心里好像没有什么时候算是晚的概念,总会有忙到更晚的时候。他推开那个单独房间的门。

Sneaky看他进去了,正准备继续整理已经收集到的现场资料,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尖锐拉长的,孩童撕心裂肺的叫声。参杂着有椅子翻倒的声音。天啊,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叫声就像在竭力用自己的小手将靠近的人推开,拼命要扭头逃向角落里巷子里去躲藏。陪在身边的女人赶紧去安抚她,顾不上其它直接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然后Flippy被瞪了一眼。他也惊呆了,尴尬地耸耸肩膀。他也亲眼见到那女孩望向他的眼睛里瞬间扩散开的惊恐万分。无论他以前和来到警局的小孩相处多顺利,现在他不受欢迎。

Flippy只好退出去,将门关上。他叹了口气。“怎么了,我耳朵都一阵疼。”Sneaky椅子转了半圈面向他。“不知道。”Flippy捂住额头。“她看起来不喜欢我。还不止是一点儿。”“大概她之前实在是被吓坏了。”Sneaky说,看着他的状况。“这不是你的错。你看上去精神也不怎么样,回家去吧。这儿有人陪着她。”

Flippy点点头。他拿起挂在椅子把手上的大衣披在身上,收拾好了东西走出门去。刮过一阵寒风,街道冷清。的确已经很晚了。

这个夜晚对于那个孩子,大概会很难熬。他拉高衣领,记忆浪潮模糊地浮动,又被压回去。他向着自己的住处迈开步伐。

 

24小时便利店里的白光穿过玻璃门,Flippy带着自己忽长忽短的影子匆匆经过。这个时点街上没有疾驰的车辆和匆忙的行人,好像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泻下一片昏黄灯光,路灯静默,流浪者靠在灯柱旁,向自己双手掌心呼出一口白气,攥紧了它搓揉取暖。

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Flippy习惯性地把烟盒摸出口袋。想想看几年前的他,闻到一丝烟味都会皱起眉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这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烟盒就空了。就像每次摸出它来都是空着的,就像它本来就一直是空着的。盒子被他的手揉成一团,短距离投向垃圾箱。

他向拐角那条街瞥了一眼,他回家的路线本来不需要在这里拐弯。那里有个流浪汉——更像是酒鬼,身子看着有点晃悠——正扒在一辆黑色轿车的车窗上朝里瞅。看车头的标志,那是辆豪华轿车,在富人区倒是会很常见,但在这里就很显眼了。

“先生,”那个人拿拳头砸了砸闭紧的车窗。“你还好吗?”

Flippy向这个醉汉走去。听这在深夜里毫不控制音量的声音,这人大概就是醉了。醉汉抬眼看见了Flippy,眯着眼满脸通红地笑了。这附近很多人都认识Flippy。Flippy也认识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这个人就住在附近,经常会半夜喝点小酒,然后在街上乱晃。

“警官,”他指着车窗说,“我一开始看这人像是在车里睡着了,但是他身上都脏了,像是吐了一身。难道也是醉了?”

Flippy把他赶到一旁,让他吹吹风醒醒脑子去,自己朝车窗里看。和这醉鬼说的一样,驾驶座上的人深垂着脸。隔着深色的车窗贴膜没法看清楚更多。他手上掰了掰车门把手。咔嗒一声,没锁。他一把拉开了车门。

旁边的醉鬼身子一闪。“门都不锁还在车里睡觉?真不怕偷。”Flippy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没有看见驾驶座上的人一身的血,还是新鲜的,还在从创口外溢,浸染着被划出多道裂口的白衬衫与黑色的西装外套。Flippy摸了摸这个人的脉搏,默默放开手。从腹部到胸口,死者至少被捅了五、六刀,他第一眼的直觉大概给出这样的信息。他花了很短的时间稍微平静呼吸,站起来离车远两步,手上拨下Sneaky的号码。

他盯着那大片的流动着的血红色,向Sneaky说明案发地点。旁边的人在豪华轿车的身上摸索,拍拍车顶,这种玩意,有很多人一辈子也就能在远处看看。又是咔嗒一声,Flippy扭过头,后车门也被拽开了。

“咦,”那人伸出手指,擦了擦后座浅色皮上的液体点,指尖伸到自己眼睛下,“血?”

“人才刚死,凶手应该还没逃远。”Flippy催促了一句Sneaky,然后抬头说那醉鬼。“什么都别碰,站远点——”

视线抬起时,他确信他看到一个黑影在街道远处。像是很快注意到被他看见了,于是迅速闪开消失了。

像是之前正一直盯着他。

Flippy愣了一瞬间,脑子像被什么利器从前到后击穿。他拽了身边这个人一把,大声、一字一句喊着告诉他好好呆在原地,别离开也别乱动现场,还没等对方给出反应,就扭头赶忙朝那个方向奔去。

“你那边怎么了?”Sneaky在电话里朝他喊。“发现可疑人物,”Flippy在奔跑中回答,“你先带人来封锁现场,这里有个醉汉守着。我待会再打给你。”然后他就挂了电话插进大衣口袋。

 

寒气窜进呼吸,风擦过脸颊。Flippy在目测的那个拐角停下。两旁都是楼房,巷道里一片漆黑,尽头却落下一束冷光,他看到那个人影站在那里。就和刚才一样,正盯着他。他看不见那家伙的表情,但是他感受得到刀尖般的目光,游走在自己的脸上。

那个人在注视着他。观察着他。有什么理由么?

他原地停顿喘了口气,一头扎进狭长的黑暗里。果然,那家伙也同时侧身消失。那不是死胡同,折过去就能通向另一边大街。对这一带Flippy再熟悉不过,楼房之间可以攀爬的路线或是可以躲藏的角落,他闭着眼都能画张地图。

他咬咬牙。能逮到那家伙的。

那个人跑过几个转弯后攀上一道墙,顺着连通的屋顶跑了一段,回头已经看不到追逐者了。他放慢了点速度,稍微张望,找到一个角落跳下去,从蹲地姿势刚爬起来,Flippy就站在通向街道的唯一出口那头,指过来的枪口随着拿枪者的急促呼吸微微起伏。

那家伙啧了一口,慢慢举起双手。Flippy绷紧神经注视着他,因为他看上去不像是就这么轻易地投降了。正要开始迈步接近,掀开黑暗对那家伙的遮蔽,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想也知道是Sneaky打来的。这没什么,Flippy现在不可能抽出心思去接。但这次的震动声似乎比平常更大。仔细听,似乎是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Flippy紧盯着对面。另一个声音,似乎是从那个人身上传出来的。

这不寻常的情况让他愣神了。只是一瞬间,但举着双手的人趁此松开右手,他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滚动,然后炸开了一团烟雾,迅速扩散。Flippy躲闪不及,下意识掩住口鼻,然后很快发现只是道障眼法,没有毒性或刺激性。对面的手机震动声停止了,他的也是。他冲过烟雾,只看见墙角的垃圾桶因为刚被借力一踩还在晃动。人已经不见了。

他往上看了一眼,收起枪试图也往上爬。忽然后脑深处一阵恶心。他撑住面前的墙。他太劳累了,虽然他一直勉强支撑,但这不是自己否认了就能行的。对方的行动速度和他状态良好的时候都差不了多少,现在的他不可能追上了。

手机又开始震动。他接起来。“你在干什么?”Sneaky问他。“我追丢了。”Flippy疲倦地回答。Sneaky听他的声音,沉默了几秒。

“你在哪儿?哪儿都别去了,就在原地呆着,我这就来找你。”

“你派人去现场了吗?”Flippy说。

“已经去了,这件事你别管。现在先别。我这就过来,然后送你回家,回去了你就什么都别想了,除了上床好好睡一觉。”

Flippy挂了电话。随着呼吸渐渐平缓,他感到困倦久违地涌了上来。

 

凌晨。那所破旧的建筑很久没住人了。大门紧闭。没关系,这难不倒曾在这儿住过的孩子。他们知道大门的缺陷在哪儿,就算没有钥匙都可以弄开。何况现在孩子都已经长大,身体更有力量。

那个人轻松地粗暴地打开了门,光照进去,飞起一室空荡荡的灰尘。他随意地走过一楼的房间,遇到门半开着的往里一瞥。接着顺着楼梯上到二楼,转了一大圈。

几乎是,不,就是完全一样的。就和他刚刚烧掉的那栋房子一模一样。那么那个家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好像不是在逻辑内可以想清楚的事情。

但是这不重要。但是,好像闻到了很有趣的味道。

他将背包丢在地上,活动了一下绑着绷带的左手,低头小声咒骂了一句。微弱的光中,他睁着金色的眼,低沉地露出微笑,牙齿仿佛在噬咬谁的骨头。

2

虽然回家很晚,但Flippy早晨天刚蒙蒙亮就醒了。伸手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安眠药,半睁半闭着眼看了看,药物重复使用,效果就不再明显。他稍微躺了一会,确定自己今早再也没法入睡,然后爬起来,拉开窗帘看看街道。车辆与行人还是零零散散的。睡不着那就去工作吧,昨天不是才有了两起案子。

他向房间外走去,那个逃走的人的残影在脑海中浮现,光线不足的朦胧画面在他脑子里刻下了清晰的线条。

要抓住那个人。下楼时Flippy盯着手里沉默的手机。

 

走进警局大门时,他看见一个熟人迎面而来。是昨天那个醉鬼,现在应该已经醒酒了,看着还是晕乎乎的。Sneaky昨晚把他赶回家后,大概就是抓了这个人做目击笔录,这一晚也没怎么让人休息。

对方也冲他打招呼,晃晃手,迷糊地显露出疑惑。“不是刚刚说要去买烟吗?这么快?”Flippy愣了愣神。他印象里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进这道门。对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不对,笑道,“警官还没睡醒吧。”“大概是,”Flippy抓抓自己的头发,拍拍对方的肩膀,“以后再也别喝那么多大半夜在外面晃悠了。”他离开对方身边往里走去,走出去几步才想起自己的确没有烟抽了。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自己真是没睡醒。

 

“那小孩怎样了?”遇到Sneaky时Flippy问。把他送回去休息之后Sneaky大概忙活了一整晚,脸色很差。大概案子进展得很艰难。“她还好,”Sneaky回答,“已经联系到了还在世的亲属,待会就来接她回去。能说的她都说了,毕竟她也就看见一个影子。”他望向那间孩子呆着的房间,“被吓成这样,也不好问太多。”

“这样,”Flippy说,“还好,她还有亲属。”Sneaky冲他笑了笑,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是的,不用担心了。比起这个,你更想知道案子进展如何吧?”

Flippy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两份现场勘察的初步报告。他草草翻了一遍,皱起眉头。

“第一起是发生在暗巷里,那里太乱,翻不到什么。第二起的那辆车,他们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车主之外的指纹。唯一有用的线索就是两起案件中使用的凶器应该是同一类型的刀。”

“可能是同一把,”Flippy说,“可能是同一个人做的。”

Sneaky听他的话感觉有些过于肯定。“那就派人去查一下死者之间的关联吧。”

“在现场附近再找找其他的目击者。那条暗巷外面可是主干道,那个时间人应该不少。”Flippy将报告还给他。“有死者身份相关的资料吗?”“有,在这边。”

两起案件中的死者都是本地有名的富商。这样的人足够聪明,应该知道自己结仇不少,但死的时候身边的保镖都不在。一个是在陪自己的家人,最后也连累了家人。一个是在晚宴上喝醉了,拒绝保镖跟随独自开车飙去,结果死在车里。

“凶手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没有保护,瞄准了时机才下手。他不是一时冲动。”Flippy说。虽然那手法的残忍像是愤怒的爆发。Flippy从死者的伤口上都能看出恨意。凶手怀着憎恨但不被其控制,下手精确毫不慌张,仿佛刀刃刺进多深让死者流多少血,残活多长时间经历多少痛楚都经过了计算。而且在行凶之后也几乎完美地消除了行迹,要不是碰巧及时发现了死者,Flippy根本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在Flippy心里两起案件的凶手的身影已经合而为一了。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资料,Sneaky收了条短信。他看了看手机,拍拍Flippy让人回神。“纸盯不出洞来的,”他把短信给Flippy看,“Ka-Boom这次出差完事了,他要回来了。”

“啊……”Flippy像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后天的飞机。记得到时候一起去接机,无论你在忙什么事情,”Sneaky说,“否则他又要在我面前臭骂你一顿。这两天回去了收拾收拾家里,也收拾收拾你自己,别在他面前露出马脚。你知道的。”

Flippy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Sneaky嘲讽地笑了。

 

整个白天里案子都没有什么进展,只忙了一些其它的小事。Flippy很早就回家了,这个“早”只是相对于前段日子而言的,现在已经是街道上都亮起灯火的时间了。他进了门打开灯,审视一番自己的住处,叹口气。的确是乱成一团,不要说Ka-Boom了,自己仔细一看都觉得说不过去。将大衣挂在门后,他挽起了袖子,准备像Sneaky说的那样好好收拾一番。

他和Sneaky、Ka-Boom是在孤儿院里认识的,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后来Sneaky和他一样做了警察,Ka-Boom则选择了和他们有点不同的方向,现在专门处理和炸弹有关的事件。炸弹。他们俩庆幸Ka-Boom没有成为反社会炸弹魔而是做了相反的工作。他几年前拿出自己做的土制炸弹给他俩看的时候,他俩实在是吓到了。想到这里正在擦地板的Flippy莫名笑出声,掩饰性地咳了咳。Ka-Boom现在小有名气,所以经常要去这座城以外的地方参与特殊行动。是,他要是不常出差的话,Flippy这里根本不会被容许乱成这样。

Sneaky以前还帮着他说话,工作忙生活乱当然是应该的;后来就叛变了,现在总帮着Ka-Boom提醒他小心被逮到。Sneaky的眼力很好,最早发现Flippy的生活状态真的很糟糕,察觉到他睡不好的时候叫他去看医生拿点药。打理自己的生活也是应该的,是的他们说的没错,Flippy自己也多少知道,只是他总想着,忙完眼前的事情就去好好休息;然后事务总会一波紧接着一波没个头。

这次他好好收拾了一次住处,让它看上去多少有个人住的样子。幸好他租的屋子并不大,这点地方都让他累得够呛,出了一身汗。Sneaky和Ka-Boom虽然和他并不住在一起了,但也都租的附近街道的房子,随时有个照应。Ka-Boom这已经很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回来之后他也会给蒙灰的房子大扫除一次吧。

想着这些闲事,心上暂时放下了工作的担子,Flippy从衣柜里翻出几件衣服。他从里关上了浴室的门。水声响起后不久,大门那边传出轻微的,钥匙插进锁孔扭动的声音。

Flippy关掉水之后才听到房间门外有轻微的走动声。一双声音不大的靴子在他刚擦干净的地板上不慌不忙地走着。像是在绕着圈到处查看。那肯定不是Sneaky或者Ka-Boom,要是他们来了,进门后肯定会喊他一声。房子里的灯都大开着。Flippy背脊一冷。他关水的动作也让人察觉到他在这个房间里了。无论是抢劫犯还是小偷,他们怎么会看上这间房子。门窗他记得都有关好,那又是怎么进来的。

他尽量减小声音穿上衣服,想起配枪也被他放在外面了。

脚步声经过了浴室门口,几乎就在门外停下了。不知道对方身上是否有武器,Flippy迟疑了一下,那双靴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向着大门方向奔去。Flippy反应过来时迅速打开门,只看见自家的大门重重一声被摔上。他冲过去想要拉开门,扭不动把手。被反锁了。

他都能听见对方跑下楼的声音。他扑向窗户,急切地扫视街道,没有看见任何慌乱奔跑的人。他没看清那是谁,那家伙只要伪装一下轻巧地漫步着就能逃走了。

那家伙有这间屋子的钥匙。他抹了抹自己头发上还没擦干的水,晦气地甩在地板上。Sneaky或者Ka-Boom弄丢了钥匙?他拿起手机给房东打电话,顺便四处查看了一下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被动。然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钱包和枪,什么都没丢。一切都还是他刚刚收拾好的原样。他找烟时才发现放在茶几上的那包烟被拿走了,他才只抽了几根。这让他有点上火。

房东答应马上来给他开门,他道歉说之后可能得换门锁了。挂断之后,他又给Sneaky打了一个。

“我钥匙没丢。”他听到Sneaky在电话那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钥匙扣。而Sneaky这边听他的声音,觉得他现在有些过于焦虑。“我正在回去的路上。要不这样,门锁换好之前你到我那边去住两天。”

“好吧。”他听Flippy的声音有些虚弱。

“你觉得会是什么人闯进你屋子里?除了烟以外什么都没拿。”

“不知道,”Flippy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但我觉得那个人很危险。”

Sneaky愣了愣,叹口气。“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顺便给我带包烟吧。”

“不,你烟瘾越来越大了,忍忍吧。”

挂断后,Flippy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不断地切换频道,折磨遥控器。实际上他什么都不想看,他想他需要冷静一下,也别想着抽烟。电视里播报新闻的声音充耳不闻,他望向外面被城市的灯照亮的夜空。

沙发底下躺着一把刀,刀刃上残留着擦拭过、但未完全擦干净的血迹。

3

夜里下了一场刚能润湿地面的小雨。让Flippy意识苏醒的是Sneaky的电话铃声。他睡在沙发上,在毯子底下挪了挪身体,窗帘会把阳光都挡住,天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他还什么都没想起来,还想再睡一会。他好不容易睡了次好的。但是几分钟后,Sneaky穿好了衣服出来拍醒他。

他听到Sneaky边收拾东西边说“这都是两天里第三起了”的时候,闭上刚睁开的眼睛,感觉自己在夜里已经梦见过了这情形。

 

死者的小别墅外停满了警车。Flippy和Sneaky进去的时候,尸体被发现的卧室已经被检查过一遍了。地上只剩下白线画出的死者轮廓,还有血迹。更多人去其它房间和庭院里搜查了。

死者死于枪击,附近没有人听到枪声,应该是使用了消声器。驻守庭院门口的保镖在后半夜被袭击,只是被击晕,他们也没有看见凶手清晰的面貌。

“这比刀要好。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换了凶器,但从子弹上更容易查出些线索。”

Sneaky问他:“为什么你觉得这都是一个人做的?”

Flippy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他想了想,也许是这几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太集中,惯性思维作怪。“这次的死者不是和前两起一样,也是本地的商人吗?”

“也可能是不同的仇人恰好选在了这一时间动手。”Sneaky说,“这理由不够充分。因为用的凶器不同,发生的地点也离前两次比较远,是准备区别于前两起立案的。”

“那也是在这座城里。”Flippy明显对这个决定不满意。他四处看了看,回头问Sneaky,“那么前两起案子的受害人查清楚了吗?”

“从官方资料上看,他们在很多项目里都有过合作。很多本地商人都会参与的项目。太多了,并不好确定究竟是哪一次让他们成为目标。至于那些不见光的事,通过一般渠道是查不到的。走其它路子,还得等些时间。”

“那把这个人也加进去,尽量缩小范围吧。”Flippy脚下在死者轮廓的白线旁点了点。他抬头认真地看着Sneaky。

“以什么理由?”Sneaky说。“这是私底下的请求。”听到楼下有些骚动,Flippy往楼梯的方向望了望。

“好吧,有报酬吗?”Sneaky笑着冲他摊开手。“要是能查出什么,改天请你喝酒?”Flippy说。“要是能查出来就算了。如果到头来是浪费时间的话,才得请。”“好,就这么定了。先下去看看吧。”

站在楼梯中间Flippy无意环视了一圈一楼的布局,忽然不自觉抽了一口凉气。Sneaky从他身边先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他说着跟下了楼梯,往餐厅走去,那里有两个人靠在窗边。

虽然室内实际上的家具摆设装饰差别很大,但他的步伐仍在一点点唤起久远的记忆。他尽量压抑住不显现出来。“怎么了?”他问窗边的人。“他们在外面发现了什么,”警员指着透过窗户可以看见的外面站在墙角的人,“说是纵火的痕迹。”

Sneaky闻声也回过头来。他看了眼Flippy,Flippy站在那里看着窗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向门口走。“要不你就不要去了。”Sneaky伸手拽住他。Flippy深呼吸,回头冲Sneaky笑了笑,“我没事。这几年来又不是没见过纵火现场。”他轻轻拉开Sneaky的手,走了出去。

别墅外侧面的墙角下的确有烧过什么东西的痕迹,在白色的墙壁上留下了黑色的灰印。但这点高度,一般人都看得出来,完全不可能引起火灾。“恶作剧?”Flippy听到有人说,“这和前两起的手段完全不一样啊。”“大概的确是不同的人做的吧。”果然这几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如此接近,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疑问。Flippy看着地上的灰烬皱起眉头。有人蹲着戴着手套从那里拣出纸的残片,装进证物的透明袋子里。他朝别墅更后方走了几步,这边还有人在雨后湿润的地面上发现了鞋印,正在测量。

这的确和前两次不一样,那个犯人不可能这么大意,满地都是遗留的线索。难道自己真得请Sneaky一次了?有点不甘心啊。Flippy抬头看看雨后还有些阴的天空。等他再看向地面的时候,他慢慢蹲下,戴上了手套,从草丛里捡起了半截没烧尽的烟头。

他找身后的人拿了个袋子。“这是重要的证据吧?烟嘴上应该会有——”“不,好像只是点燃又踩熄了,并没有抽过。”仔细查看过,Flippy不客气地给年轻的警员泼了凉水。但让他内心不安的并不是这一点。只是巧合吗,他把袋子密封起来的时候心想,这是他最习惯抽的牌子,他绝不会认错。

他和Sneaky离开现场准备回警局去的时候,站在门口还在接受问话的两名保镖,不约而同地向他们这边望了过来。先于Flippy,Sneaky回头看了看,视线一对人家就把目光收了回去,掩饰了一下当做什么都没干。“怎么了?”Flippy问。“天知道。”

 

午间Flippy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翻着文件夹。手边文件夹里的是早上的现场才洗出的照片,厚厚一摞。刚才他又去调来了十几年前那场火灾的档案,正在翻看。那已经是他得到权限后看过很多次的了,他尝试了很多次从那里面找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他又翻到证词一页,有些泛黄的纸上写着一串话,下面按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指纹。但这段证词被判定为无效,就像那场火灾被判定为意外一样。

他放下文件夹,向后靠上椅子后背,闭上眼想放松一下。但照片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烁,不肯消散。他忽然想起来了。他拿起今早新鲜出炉的那堆照片,翻找出对那奇怪的纵火地点的画面记录。然后他翻开旧档案的文件夹,翻到夹着火灾现场照片的几页。找到了。他将那张新照片按在旧照片旁边。不同的仅仅是,旧照片上的房子只剩下残骸,火留下的黑色痕迹遍布整个墙角。

他背后有些发凉。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尤其是他又想起那个凶手留下鞋印的方向,也和他记忆中的相同。那栋房子除了有封闭庭院之外,和他熟悉的屋子几乎是相同的布局。

只有当年的凶手和他会知道这件事。还会有什么人吗?又为什么要这么模仿?那个人都知道些什么?

“Sneaky,”经过Flippy身边去泡咖啡的Sneaky听见喊他的声音,扭头看见Flippy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我想下午先回去睡一觉。”

“昨晚没睡好吗?”Sneaky问,“要不今天你睡床。”

“不,我想晚上能保持清醒,”Flippy站起来,“那家伙这几天都是在晚上出现。越早逮到他越好。”

 

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还是个孩子。在那一晚之前的生活里,和蔼的父母,温馨的家庭,一切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样世界就是美好的了”的要素他都拥有。

那天晚上,从睡梦里苏醒,他下楼向餐厅走去。他只是想拿餐桌上的水瓶倒些水喝。他边走边揉着眼睛,等揉亮了,在漆黑的夜里看见窗户外隐隐约约有光。他爬上椅子,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他在那个角度,清晰地看见一个黑影站在房子墙角下,那里燃着一大团火,正在沿着墙壁上窜。

他撞上窗户的响声被那个人听见了,抬头朝他看了一眼。那家伙还戴着帽子,他没看清那张脸。对方匆忙从窗户前跑了过去,逃向房子旁的巷道深处。他将一直抱着的玩具熊还有拖鞋都丢在了房子里,从窗户仓促跳了下去,爬起身,不自量力地去追逐犯人。

太不自量力了。

Flippy睡醒后,想起当时的自己,后来应该是被犯人敲晕了。然后那家伙就慌张地逃走了,没有再管他。等他醒来时,沿着巷道往回走,看见整栋房子已经被火焰吞噬。

那天晚上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见到过“犯人”。没有人相信一个小孩梦游般的证词。火灾被当做路人往垃圾箱乱扔烟头引起的意外。空气干燥的季节发生这种意外很正常。报道在报纸新闻上占了小小一块版面,写上死者的名字,提醒市民注意安全。

Flippy爬起来拉开了窗帘。已经是傍晚了。他穿上外套刚要拿手机,手机就在他手掌下开始震动。

“喂,醒了?”Sneaky说,“还没发生!这还没到晚上啊!我只是问问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在快餐店。”

Flippy松了口气。但是不久就要发生了,不会就这样终止的,他有预感,就和他的心跳一样,触手可及。

“随便买点什么吧。”

 

那场火灾一直持续着。火焰从未被浇熄,在某个孩子的脑子里,烧红半边天也好,小小的一团窜动着也好。它在灵魂上烧出一片焦黑,那痕迹任凭岁月流逝,不会消失。

一碰就会发痛,让人咬紧了牙关,咯吱作响。

 

Flippy在警局里一直紧张地坐到接近午夜。Sneaky这几天也是忙碌过度,这时候坐在自己位置上拿张报纸遮住脸打盹。听到电话铃声的时候,他们俩几乎一齐站起身。一个去接电话,一个是被惊醒的,还得在原地缓缓。

“又是枪击,”Flippy放下电话第一句话说。

死者死在自己的办公室。在外的秘书打电话无人接听,让保安上楼去查看才发现。Flippy他们赶到时,法医已经在鉴定死亡时间了。约是两小时之前,大楼的保安今晚一直守在门口,他们说没有看见可疑人物出入。

入侵一栋楼可以有很多方式,Flippy在这富有的死人宽阔的办公室里转悠。文件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看上去像是入室抢劫。保险箱是被打开了,但贵重物品都完好无损,规整地摆在那里。“拿走了什么有价值的文件吗?”他听见有人这样猜。

“虽然这整个房间里的文件都一团乱,但相比之下,这个就很显眼了。”Sneaky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Flippy与另外几个人围了过去。“这是旧城区开发规划的地图啊。”有人说。

旧城区的重新规划建设几年前就开始了,但这几年经济不景气,工程处于停滞状态。那其中也包括Flippy与朋友生活了几年的房子,后来封闭了不再有人住,但也没有拆掉。那片地方很荒凉,是流浪汉有时会躲藏的地方。

地图摆在桌面上有些倾斜,边角也被看似不经意地压了一下,大概是防止被风吹落。

“那就以这个项目为线索去查查看!”

其它人都离开桌面旁边后,Sneaky看了Flippy一眼。还没等Flippy说什么,他就抢过话头来。“四个人了,这样范围就更小了,我也好办了。”他压低声音说,“请酒的钱记得预留着啊。”

Flippy尽量笑了笑,但扭头看见客座旁茶几上的烟灰缸,笑容就僵住了。干净的烟灰缸上只按着一截烟头。

他凑近。依然是他熟悉的牌子。烟头很快也被现场另外的人收了起来,Flippy从口袋里摸出自己才买的烟。“这里不能抽。”Sneaky在他背后说。“我知道。”他回答,看着烟盒想,前一天晚上被拿走的那盒,也是这个。

摊开在桌上的地图被了拍下来,然后被戴着手套的手收成一卷。现场初步调查已经差不多完毕,这次依旧没有及时追上罪犯的脚步。Sneaky拍了拍Flippy想安慰一下他,他懊丧得很明显。

“这么贵重的桌子,这真是……”正要离开,他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回过头,还有两个人围在被收走地图后忽然显得空的办公桌旁。他扭转了脚步向回走。Sneaky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空荡荡的高级木质桌面上,留着一块小而显眼的烧痕。看大小和周围的灰烬,应该是烟头按在上面留下的。在旁人的猜测声中,Flippy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他思索着。“那张地图在哪儿?”他忽然说,不自觉地有点大声,惊得身边顿时都安静了。地图被拿了过来。“它刚才是怎么摆在这里的?”负责拍照的人将之前的照片调出来,把相机给他看。他勘察现场的手套还未脱掉,拿过地图来重新展开,按照照片上的位置摆在桌面上。几乎可以还原之前放置的状况。他稍微抬起地图纸,看了看烧痕所在的位置,又将地图按了下去。

Flippy一阵沉默,Sneaky在背后喊了他一声。“怎么?发现什么了?”Flippy无声地将地图重新收起来。“没什么,”他回答,声音很平静,虽然他刚才的架势,很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看错了。都收拾好了就离开这里吧。”

Sneaky感觉到他的同事与朋友隐藏了什么,但事情发生太快,他没有反应过来到底Flippy看出了什么端倪。

“那现在就回去休息?也挺晚了。”离开大楼后他问Flippy。

“你先回去吧,我下午已经睡得差不多了。”Flippy看了一眼时间说。

“那你?”

“我想去个地方看看。我不确定。如果我发现了什么再和你们联系。”

“好吧。”Sneaky看他脱离了队伍自己沿街道走去,感觉还是有些不放心,远远问了一句,“你自己去?”

“我自己去。不太远。”Flippy冲他摆摆手。

Sneaky的声音、警车的声音都远去了,Flippy在街道上压着步速往前走,转过街角后望望无人的街道,停顿了几秒,接着迈开了奔跑的步伐。

他朝着孤儿院奔去。那记烧痕标出的地点。这是违反规定的,大概是,但这次有些事他必须自己确认。

而他这样的想法已经被猜中。就如同多年前他冲动地从窗户往下一跃,一样易懂。

4

旧城区重建工程停滞,街上的路灯有的被人打碎了灯泡,就一直暗着了,无人修理。Flippy也有大半年没有来过这里了。所有的街道房屋在这片地区开始重新规划之后就没有变化,除了增添些灰暗沉寂。

这对他来说算是有利条件。他依照着有些模糊的记忆,没有怎么绕远路就找到了那座孤儿院。庭院的门他依稀记得是用铁链锁上的,而现在门敞开着,那链条也不知去哪了。他放轻了脚步走进去,抬头看看房子的窗户,太阴暗了,看不见是否有人影在窥视。房屋大门是虚掩着的。果然有人闯入了。他抽出了配枪,以及搜查用的手电,返身背贴门边,手指有些发颤,稍微平静一下呼吸。别想着那会是什么人。一旦出现在眼前,就逮住他。

他冲进门里,枪口随着手电的光线四处查看。室内一片漆黑,看不见人影,有厚重的灰尘味道。但手电的光往下朝地板照了照,有明显的重重叠叠的鞋印。仔细看看,大致是同一双鞋子有过几次来回。他暂停了一下行动,除了自己的呼吸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确定有人进来过了,不止一次,但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在房子里。他看着脚印的方向,继续小心地前进。经过半开的房间门时,他靠在门开一侧的墙边用手电往里照一圈。只有些没有被搬走的旧家具,地面上的灰尘没有被踩踏过。有些门是锁着的,他试着扭动了一下门把手。他随时半靠着墙面,不给人从背后来的可乘之机。

脚印一直延伸到楼梯旁,手电光顺着往上照了照,是上去了。一楼已经被他查看遍了,除了这鞋印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他一只脚踩上楼梯时,陈旧的木头发出在这片黑暗里显得非常巨大的响声。他结实地踩了下去。从他们还住在这里的时候,这楼梯就已经是这样了,现在有些变本加厉,甚至能感觉到垮塌的危险。即使如此他也得上去看看。他一步步尽量减小声音缓慢地往上爬。他的行动所发出的的所有声音都被人听在耳中。

二楼走廊上的脚印显得更杂乱。几个房间斜对着的房门都大敞。这是他们曾经居住的地方,Flippy靠在一扇大开的门旁,迅速闪身背靠门板查看房间里。没有。他又转向第二间。同样没有。和一楼一样只是些旧家具。他稍微喘了口气,在这个天气里感觉自己出了一身薄汗。

第三间就是他以前住的房间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要离开这一间,忽然感到空荡的身后一阵危险的气息。等不及他转过身,一只手臂伸出,一把环勒住了他的脖子。

力道很大,Flippy被往后拖了半步,一阵阵窒息感上涌,他撑住了不被带着走,左手抓住那手腕往外拉,似乎有碰到了绷带布的触感,另一边用手肘往上撞向后方。手电先脱了手,掉落在地板上滚远,光线一阵乱晃。身后藏在阴影里的那个人也用另一只手来抓住他的右手,争执间Flippy握紧了枪不让脱手。勒住脖子的那只手后力不足,很快被他挣脱了。他俯身几步冲向手电重新捡起,转身向后退,背贴上一扇厚重的门板。对方站在原地,只是转过身来面对他,好让他在气喘吁吁中抬起手电的光,看清这个人是谁。

Flippy睁大了眼睛。他第一时间想起的是自己在早晨面对镜子,每每看见的自己刚睡醒还显得疲倦不堪的脸。不过这张脸显得很精神,带着他绝不觉得是善意的笑容。“警官,”那个人向前迈了半步,看他下意识举平了枪口,于是停顿了步伐,但只是他讲话的一瞬间而已,“留下一点暗示,这么快就赶来了,警官对案子真是上心啊。”接着就毫无顾虑地朝他冲来。

是陷阱吗?Flippy单手开了一枪,他心里乱了没有瞄准,他自己也感觉得到没有击中。他撤回手往旁边的房间躲过去,想要夺得一点迂回空间。无论那是谁全力抓住他即可,他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但眼前的非常状况带来的冲击让他不容易这么快就缓过神来。

是幻觉吗?因为过于劳累自己产生了幻觉?这房间太小,离对方太近,又无法集中注意力瞄准,用枪没有优势,于是他收起了枪躲避对方的肉搏,在闪身间寻找反击的机会。手电的光一次次晃过那个人的身体和脸,让他意识到不止是脸,这个人的身材与他也是相似的,习惯用的招式也是,只是现在左手似乎不太好使。

大量无法给出解释的信息涌进脑内,一片混乱,他用手臂挡住对方的时候感到一阵疼痛。虽然在白天休息过了,但在现在这个时间活动依然与他的生物钟不相符。再加上连天的紧张焦虑几乎从未解除。相比之下,对方攻来的拳头一次比一次猛烈。他吃力地喘了口气,再向后退发觉已被逼到墙角,一只手伸过来,卡着他的脖子将他往墙面上一撞。痛过之后全身一阵软,他还努力支撑着不倒下去,腹部又挨了一脚。手电已经脱手了,他的眼前一阵模糊。

他感觉到对方在无力动弹的自己身边蹲下,从他大衣口袋里拿走了什么,扔在地上。手电被捡起,光照亮了它,是他的手机。一只靴子踩在了上面。他最后只听到那玩意咯吱吱破碎的声音。

 

他的意识渐渐重聚。低着头颅,他感觉到微弱的光线,以及夜里的寒冷。身上之前被冲撞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痛,他睁开眼。从身前敞开的门他能看见整条走廊。与之前的黑暗比起来已经亮了许多,虽然还不如白天。这是几点了,他想伸手进口袋,右手边响起一声金属碰撞,阻碍了他的行动。他回过头。手铐将他的右手腕与头顶高的废弃管道连在一起。他想换用左手,然后才迟钝地发觉大衣不在身上了。而且再回想一下,手机也已经毁掉了。

应该还只是清晨吧。从走廊某个房间门走出人影,他眯起眼睛。左手在自己身上摸索,配枪和证件都不在了。他只能看着对方不慌不忙靠近,力气还没恢复,尝试了站起身,被手铐的短链条限制了高度,伸不直的腿挨了一脚,骨头发痛,让他又倒了下去。

右手被吊在身旁,他挣扎着在微光中看清对方的脸。这次很清楚。虽然四肢还无力,但头脑比之前要清醒,他确认这不是幻觉。但仔细看,他能看出对方的外貌和他还是稍有不同的。这家伙的眼睛是金色的,光芒锐利。

“你是谁。”他率先开口。

“Fliqpy。”Fliqpy回答。一个名字不能说明什么,Flippy还想继续问,Fliqpy摆摆手,“别想着你还有什么兄弟。我不是这个地方,这个世界的人。”他自己都感觉得到这台词听着多愚蠢,但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方式能说明事实。

“这里与我原本在的地方是完全相同的。除了你,你占据着我原来在的位置。我来的地方只有警官Fliqpy。这样说听得懂吗?别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事情就是那么发生的。”

事实就是如此错乱。Flippy一阵回不过神来的沉默。“你认为我脑子出问题了吗?我之前也这样觉得。”Fliqpy拿出了两串一模一样的钥匙,在囚犯眼前晃了晃。不必问Flippy也能了解到闯入他家的是谁了。然后自己记忆中被这家伙一脚踩碎了的手机伸到眼下。他看见上面显示着一串他与Sneaky、还曾经与房东的通话记录,还有他这几天里曾收到的短信。“看到了不少你们的动向。”Fliqpy收回手,“不过就算没有这些,你们也只是追在我身后,什么都查不出来。”

这话说得很明了,Flippy抬头盯着他。啊,有点发怒了的表情,被困住的家伙也只能在脸上表现一下了,Fliqpy想。“是我。而且我还不准备收手。倒是接下来你没法再急切地追到现场去了。”

“为什么做这种事?”

“我们的世界真的很相似,Flippy,除了,”Fliqpy俯下身子看对方的脸,“你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他看见对方露出了些疑惑,嘲讽的笑容更嚣张了,你看说得多准。“你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做现在这一行的?”

“因为父亲也是……”

“只是因为这个?”Flippy的话被粗暴打断,“你就完全没想过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明明你亲眼看见了犯人却没有任何人相信!你就可以放任不管这些事去做你的好警官。”Fliqpy拿出了烟点着。“那个醉汉还对我说谢谢,说没有我及时赶到的话,他可能就要因为第一目击又醉糊涂了而被当成嫌犯。你花了多少时间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啊。做这些有什么用吗?

“你这几年都在做些什么事情浪费时间?”

Flippy看见他手里的烟,似乎是从自己那里拿走的那一盒。没错,他不敢说他当时选择现在的工作,不存一点想翻案的心理。但他想的是获得足够的权力之后,找到充足的理由之后,再重新展开调查。他不想让任何人发觉自己的私心,包括与自己距离最近的Sneaky与Ka-Boom。这也是他独自前来的原因,他想着也许能找到些与当年的事件相关的线索。

这和Fliqpy不同。他沉默着抽了几口烟。“当年父亲手里有一件未公布的案件,涉及很多商人与官员,其中主要就是这几个家伙。他们涉嫌用非法手段打击竞争对手,互相勾结。他不顾劝阻与威胁非要查下去,结果也被当做打击目标了。一击致命。”他说亲人的死时眼神稍微有些放轻,但转瞬即逝,回头盯着Flippy,“只要你集中精神,多找一些渠道多抓几个知情者,这种事不难查出来。被指派纵火的人早就死于非命,但幕后指使主要就是这几个人。”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存储器,“证据就在这里。”

“既然已经有证据了,为什么要……”

“所以报案上交证据吧,然后他们就会得到应有的制裁了。这样想是吗?你还是小孩子?还有,当年你的证词为什么无效,”Fliqpy将那小东西收起来,“那不是因为当时你年纪还小。当时主管这件案子的那个家伙,现在的警察局长,他和那群人也是一伙的。我要是上交了这玩意,落到他手里就得被销毁。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也会变成失踪人口。好吧,就算交给媒体曝光,他们拥有的钱和权力都可以保护他们不受伤害。想简单点。”在越来越亮的光中,他身边烟雾缭绕,“他们几乎拥有一切,但最后剩下的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那么,”Flippy感到有些干渴,喉咙发哑,“你在你原来所在的地方,也把他们,都杀死了?”这番对话下来,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危险性。他动了一下右手,得想个办法解开它。凶手找到了,被困住的却是自己。无论这个人说的这一切是不是真的,Flippy现在心里依然还想着要阻止他,抓住他。

Fliqpy听到他的话眼神一暗,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他瞪向Flippy。“无论在哪里,我都要把他们全部清除掉。我把这一切告诉你,不过是想让你眼睁睁看着,”他笑了,“你什么都阻止不了,谁让你心怀那幼稚的正义。”

“这是我和你之间要算的帐。”他的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拿着烟。Flippy对这句话起了迷惑,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和自己能有什么纠葛。“对了,最后一点,你还记得这扇门吗?”他踢了一脚身边的房门,传来厚重的响声。“我想这里在成为孤儿院之前,这间房间一定是保管什么贵重物品的。没有任何窗户,”Flippy向房间四周望了望,确实如此,“拥有整栋房子最坚固的一道铁门。从外面锁上,里面就无法打开。”他想他知道Fliqpy要说什么了,一阵冲动要爬起来,手腕被手铐的金属重重一勒,将他拽回原位,“还记得孤儿院的生活吗?不听话的孩子总会被关在这里,在一片漆黑里,直到他们哭着求饶为止。”

来不及了,Flippy只能看着那扇门缓缓关上,把晨间苏醒的所有光线都挡在外面。一片漆黑,他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在哪里。Fliqpy模糊的声音传来,装作像是在安慰他,却包含着满是嘲讽的恶意。“放心,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因为我说过了,要让你看着这一切发生。”

然后承受所有的无力。你也是复仇目标之一。

5

“Flippy,还记得前天说的事情吗?Ka-Boom的飞机就要降落了。”

听完语音留言,Fliqpy表情上不起涟漪,写下回复短信。

“秘密调查案件中。”

他现在还拿不准用电话回复过去,他和Flippy截然不同的口气会不会被听出端倪。毕竟这是很熟悉Flippy的人,而且Sneaky是最不容易骗过的一个,他知道。他对着灰尘没有擦干净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试着做出一个看上去更像是Flippy的表情。然后轻笑一声。

厚重的门后一开始还会传来一些听上去是在想方设法挣脱的声音,后来就没有了。有足够的时间,一个受过训练的人可以挣脱手铐,但人软弱的肉体不能对那扇门怎么样。Fliqpy自可在休息好后,在傍晚时分放心离开这座房子。扳扳手指头,数数还有几个人该死。

他向看门的警卫出示Flippy的证件。他还戴上了一顶帽子,不花时间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和证件上的照片有什么区别。就算看出来,大多数人也不会起疑心的。没人会想到的。只要说是警官在查案,需要与这些看门狗的主人谈谈,态度显得强硬一些装出事态很紧急的样子,“你也看过新闻吧?”很容易他就进去了。

他的靴子踩在被保养得光滑干净能照出人影的地板上,跟着房子里的仆人上楼梯。他故意表现得比较谦和,换取女仆对他的信任与友好。只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也会轻易放松警惕,人的危机意识就是这么薄弱。

他们走到房子主人书房门外,隔着门听到里面有说话声。Fliqpy听了几句,只有一个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是在打电话。“警官先在这里等着?”他说好。女仆转身下楼做别的事去了。他靠在门边,抽出了枪。房间里的那个声音已经知道自己面临生命危险了,正在向电话那头的人说明并请求保护,却似乎不被对方相信,情绪激动重复着那几个句子而变了声调。

接着他一脚踹开了门。枪口直指在桌后窗边焦急踱步的人,那家伙转头看见他,看见他的枪,身体顿时僵在那里。电话那头一听忽然没了声音,“喂喂”了几句。Fliqpy看着他,往前走了两步,看他临终前有何反应。无论这人有什么反应,都不免一死。瞧瞧看,他会有所忏悔吗?

“你……给你多少钱你愿意收手?”那个声音有些发颤。

不过如此。Fliqpy再往前一步,朝他射击。两发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又打破了窗户。这动静有点大。他绕过桌子,看那个人倒在地上,身体里的血往外冒,污染了上好的地毯。手机落在更远一些的地方,Fliqpy凑近看清了上面还在通话中的联系人。然后他直起身子,仿佛没看见,从玻璃碎了一大片的窗户看看下面,警卫正在集合,马上就要上来了。“枪的动静还是太大了,”他自言自语说,“还是用刀更好。可惜啊,最顺手的那把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了。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有。”口气像个傻小子,正在沮丧地挠自己的头发。“哎。”他装作这才看见通话中的手机,伸出脚,将它的屏幕踩裂了。

他换了弹夹,从窗口往回走,出了房门,已经有人爬上了楼梯。距离太近,他将枪换到左手握住,身体下低右臂在前几步迈进,用正面冲撞给人一个措手不及。有人从楼梯旁掉了下去。他并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他们是死是活都没关系,只要不挡住他的路。下了楼梯看见门口还有几个人未走近,已经举起手枪瞄准他,情急之下他抬起左手开了两枪,准头不够好,也算给他争取了近身的时间。作为警卫却长期倦怠,反应速度够慢。完了他将枪收起来,甩了甩偶尔活动仍会发痛的左手,每次想起这道伤总会让他很不高兴,皱起眉头。

他回头看见刚才那个女仆在厨房门旁,看见这一切,腿软坐在了地上。他几步走近,稍微躬下身子,换为刚才那欺骗人的表情与声音,却带着完全不同的凶狠气息。他问她,“后门在哪里?”女仆此时被他盯着,感觉要被吞食般,抬起有些发抖的手臂朝楼梯后的方向指了指。Fliqpy眯起眼笑着点点头表示明了,离开前敲晕了她。

 

Flippy听到了Fliqpy上楼的声音。他不清楚现在外面是什么时间了,无论白天黑夜,既然Fliqpy回来了,就说明他又杀掉什么人了。Flippy在黑暗中已经摸索着解掉了手上的束缚,手腕感觉被勒出了伤痕,隐隐发痛。他的身体状态比起之前好了一些,除了长时间没有进食,与干渴。他暗地里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他试着撞过这道门了,的确不是凭人力可以破坏的。但是等Fliqpy回来,他就有机会让那家伙从外面打开它了。

Flippy尽力拍门,让它发出引人注意的响声。那就和曾经小孩被关在里面时拼命做的一样,沉默地用这种方式大喊。他只要不停止,总会有人受不了这声音,烦躁地来开门。只要能打开门,他就能得到一个看见光、寻找办法逃脱的机会。

直到Flippy听到了Fliqpy的脚步声在走廊上靠近,他停止了发出声响,靠在门后。他听见门栓拉开的声音,向内打开的门遮住了他的身影,这让他得以在Fliqpy进来后,稍微将门板往回推一些,从Fliqpy背后向他扑过去。

Fliqpy像是提前预料到了他会有这点小动作,闪开了身子,没有像Flippy预料中一样被勒住。他转身站起,Fliqpy回退了一步,站在门口挡住了他弃战而逃的退路。

Fliqpy并没有就此关上门,而是也拉开了步伐,像是愿意和他打一场。他们常用的招数是相同的,他们心里也知道,想到的变化也是同一套路。相同的攻击与阻挡不断来往,这样下去只有体力不足的一方会被击败,Fliqpy坐稳阵地毫不后退,Flippy不能就此等下去。他想起了之前发现的端倪,现在Fliqpy也总是不用左手出力,只会用那边的手臂适度阻挡。那将是他的突破口,Flippy找到一个机会,抓住了Fliqpy的左手,全力攥紧了下拽。伤口发痛,Fliqpy失去了平衡,但他咬牙及时用空出的手按住了Flippy的肩膀,让他和自己一同被扳倒在地。Flippy反应慢了一拍,胃挨了对方的膝盖一撞,一阵绞痛,四肢的力气纷纷流散。

Fliqpy甩开了他站起身,左手的绷带散开了,他看了一下伤势,重新绑好。他实在冒火了。他瞪着Flippy,Flippy胃里一阵恶心,想要爬起来但使不上力,在满是灰尘的地上蜷缩挣扎,手抓挠着水泥。他自己捂住的腹部又挨了一脚。忽然感到手被踩住了。他睁大眼,看见那只靴子正踩在自己躺在地面上的左手手背。力道快速增大,他本能地想要缩回手,但办不到。手骨传来的痛楚堵在喉咙里。他不想在这家伙面前因为吃痛喊出声音,咬紧了牙关。但Fliqpy不会就此罢休,扭转脚踝让那只手在粗糙的地面与靴底之间摩擦。细小的骨头最终不堪重负,他如愿以偿听到碎裂的声音,还有Flippy短促的惨叫,接着就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失声。

Fliqpy的靴子不久移开了,Flippy痛得头有些晕眩,手上稍微想用一下力气就被痛感冲击而切断。他听见Fliqpy的喘气声,看见Fliqpy走了出去,门开着,但现在的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侧躺在地面上。眼睁睁看着。这状况让人能触摸到绝望的形状。喘过一阵粗气后喉咙里被刮伤一样生疼。室外的空气通进来,同样很干燥,还让他感到寒冷。外面也没有什么光。也是夜晚吗……连思维都被重创而停滞了。痛楚像是狂风过境,肆掠中一切行动的力量都分寸不留。

他只能缓慢微弱地呼吸,胸口随着呼吸小幅度起伏,这仿佛是唯一能表明他还活着的体征。他快要闭上双眼时,朦胧中听到脚步声回来了。塑料瓶的瓶口硬生生插进了他为了呼吸半张开的口里,冰冷的水流进喉咙。他根本没有准备,本能地咽了几口,接着被呛得一阵猛咳。水滴在脸颊和附近的地面上,被冰凉的触觉刺激到,他睁开了眼。Fliqpy拿走了水瓶,旋上盖子。比起饥饿,干渴才是更致命的。他刚才气急败坏了,但还没真想让这家伙死在这里。只是为自己这只左手单独做了点报复罢了。Flippy稍微仰起脸,对方的眼光在那瞬间像是一片铁头箭矢,要在他身上留下一串血窟窿。但接着Fliqpy没有再动他,转身走了。Flippy再咳了咳,仍然侧躺在原地,狼狈地望着对方把门关上,悠长的吱呀一声。

黑暗仿佛无边无际。

 

这是Fliqpy除了警察局长之外要杀的最后一个目标了。在Fliqpy故技重施闯进他宽阔的办公室时,这家伙并不像前几个那样慌张得口不择言。从他紧盯着Fliqpy的双眼里仿佛能看见他的大脑在飞速转动。要聪明些啊。Fliqpy举平枪口对着他,脸上没有表情。一样的,看看他能如何挣扎。

“没有任何方法能让你收手吗?”那家伙小心翼翼退到桌子后。Fliqpy平稳向前两步。他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把车钥匙丢在桌面上。“这是我那辆车的钥匙。它就停在地下停车场。它比上次你杀的那个人坐的车值钱得多。”

“我要了。”Fliqpy说,但并未就此放下枪,继续向他靠近。看起来他有点冒汗,左右张望。他应该还能再想出点别的办法的,再努努力。

“你,”他说,“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我,我可以把下手的人找出来,可以把他交给你。随你处置。”

他的声音掩饰不住地发颤。Fliqpy冲他失望地摇摇头,不为所动,步步紧逼。他低头看了一眼抽屉。在Fliqpy与他之间只有那张桌子的时候,他在桌子后跪了下去。“我给你道歉!无论是为了什么事情,我道歉!”他一边看似崩溃地说着一边直视Fliqpy的眼睛,“无论受伤害的是谁,我道歉。我知道我错了,我悔改。

“无论是你,你的朋友,或者亲人——”

他举起了从抽屉里拿出的手枪瞄准Fliqpy。但他失算的是,Fliqpy没有因为他提到的任何人而有所晃神,眼神自始至终都是一道笔直的钢刃。在他开枪之前Fliqpy就单手撑住桌面翻了上去,躲开慌张的子弹,接着踹掉他手里的防身武器。

Fliqpy跳下来,站在了他面前。他的身后是落地窗,没有退路了。

三次机会用完了。

Fliqpy从死者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翻了翻,果然有他想要的联系人。他转身离开时顺手拿走了那串车钥匙。他就说他要了的。他走进电梯,按下地下层的按钮,拨通了电话,在长音中电梯门缓缓关闭。

“嗨,局长。这的确不是我的电话。他已经死了,没办法接。是我干的。前五个也是。”

“您现在没在公众场合接电话吧?我知道您和这几个人的来往。我手上有证据。但我不准备亲手去杀您,”说着他的手却在身侧握紧,“隔天我会把证据寄向媒体。”

“等着吧。”他说完自己的话就挂断了电话,放进口袋,电梯门在眼前开启。他走进没有人声只有灯光的地下停车场,按了一下车钥匙上的开锁键,听见不远处一辆车发出忠犬般的声音。这次得赶些时间。他朝那辆车走去。

6

“为什么想做这个?”

“因为父亲也是。小时候一直觉得他帅极了。”Flippy回答,“那Sneaky是因为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吧……那么,如果Ka-Boom他以后真成了炸弹狂,可以及时逮捕他!”

“有道理,一起逮捕他。”

“在说什么啊!”Ka-Boom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凑近来。听着就觉得没说他什么好话。“你们在说我什么?”

“什么都没有,是不是。”Sneaky使了一个眼色过来。

“是啊。”Flippy也一脸夸张的无辜样。

“别装了看着就不像啊!”

那时候他们共同生活成长的地方还没被关闭。年轻人坐在台阶上,灌下听装的碳酸饮料。阳光照出他们身后的阴影,即使如此,未来看上去也是很美满的。

 

Flippy迷迷糊糊醒了,听见了脚步声,然后是门打开的声音。被困在这窄小黑暗的房间里不知有多久了,自上次逃脱的尝试失败后,他再也提不起什么力气,过了很久才从地上爬起来,靠在角落里,好歹舒服一点。一轮轮折磨他神经的痛觉渐渐恍惚,和他难以保持清醒的神志相同。但他心里还燃着一团小火苗,摇曳不熄,想着得坚持活下去。

Fliqpy进来了,Flippy猜不到对方现在想做什么。“还没死吧?”Fliqpy说。Flippy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像是表明自己还活着。Fliqpy回看他,看他眼里还有亮光,虽然疲惫不堪,但还没打算放弃。好啊,Fliqpy想,将门推开,门板撞在了墙面上,重重一声。“你可以走了,”Fliqpy回头走出房间,在走廊上提起了早收拾好的装着武器与其它许多东西的沉重背包,“有力气的话,”他背对着人笑道,“可要逃得快一点。”

Flippy被外面涌进的寒风吹得略清醒,睁大了眼。对方在昏暗中模糊的背影已经从楼梯附近消失了,一阵急促的下楼声。他伸出左手又因为痛缩回,换右手找到可以借力的东西,费了不小的工夫从地上爬起。走出房间的时候,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有点呛。他很快就想了起来。是汽油。

他全身已经蜷缩僵硬了太久,都有些不灵活。他扶着墙面挪到最近的房间里,透过窗户往下望。这里的汽油味更浓郁了,他隐约能看见庭院里停着一辆车,但一时找不着Fliqpy在哪。他在视野中四处寻找,而他最后看清楚的,是一点似乎来自烟头的火星。

它落在流了一地的汽油上,液体还在流动,源头的车辆后座上丢着一支利用完的手机。爆炸让Flippy脚下的地板都一阵震动,掀起的热浪与烟雾像是瞬间灼伤了他已经适应黑暗的眼,声音也震得他一阵晕眩。他踉跄地后退一步,跌倒在地。一堆震碎的玻璃落在他身上。他面朝天花板,旁边靠墙的空衣柜在眼角余光里晃动,像是要冲他砸下来。他下意识抬起手臂想阻挡,左手使不上力,就像一条被拖着走的跛腿。

好在那玩意惊险地晃了几下后站稳了,没真的倒下。他舒了口气。空气开始变热。他听得见火在燃烧,爆炸就发生在这么近的地方,必然会波及到房子。Fliqpy就是要烧掉这里。那家伙还提醒了他快点逃,Flippy干笑了一声,撑着满是玻璃碎片的地面再次起身。这栋房子已经很旧了,说不清火势能蔓延得多快。虽然很不甘,但那家伙说得没错,他的确得快点逃了。

他走到房间门口时,忽然回过头。好像听到了警笛声。他一开始以为是错觉,但很快发现并不是,声音越来越明晰。Fliqpy是为此才纵火的?他的行踪被发现了啊。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是会被搜查出很多线索的。于是就用一场火把所有痕迹都消灭干净,Flippy沿着走廊边往前走边想,那家伙难道把这一切的开端就是一场火这件事忘了吗。

他经过几间空房间时都往里望了望,如果能找到什么证据,他想及时带走。但是太暗了,他也没有时间细细搜查了。他的身体现在不能快速行动,逃离的时间很紧。他听见几辆警车停在了楼下,没有时间先和他们联系上了,他走到楼梯边。无法抵抗的热度让他停下脚步。本就破旧不堪的楼梯已经着火了。

他看着楼梯迟疑,一切亮光都让他眼睛发痛。不知道自己一脚下去会不会踩空。无处不在的火会烧伤他。烟气也会让他难以呼吸。但不及时行动的话他会把命丢在这里。他稍微拉起了衣领遮住口鼻,因为有光从窗户打进来眯起眼,在空气还算干净的地方深呼吸。他心里正当中想道,他要抓住那个人。想着那个人他眼里冒起一股愤怒的光,靠着这份冲劲他向前闯。

Sneaky打完了火警电话,放下手机与其他人一同在庭院外看着房子燃烧。这让他想起Flippy,他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的短信,Flippy这两天里只回了他一条短信,不接电话,Ka-Boom下飞机时没见着他,又在Sneaky面前发了一顿牢骚。Sneaky帮Flippy解释说是有事在身,可Sneaky自己也不知道Flippy那一晚独自离开后到底去哪里了。他们等着消防车,手电的光在房外墙体上打转,火迅速向二楼蔓延而去。

Sneaky忽然呼吸骤停,他的手电晃了回去,停在了二楼的一扇窗户上。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他确信他没看错。隐隐约约地,他想否认自己的想法,但那个模糊的身影,很像是Flippy啊。

也有别人顺着他的手电光看见了人影的存在,虽然接着那影子就从窗户边消失了。“还有人在房子里!”Sneaky让几个人准备简易的防护和他进去。“不能等消防车来再进去吗?”“那样来不及!”无论是嫌犯是证人是无关人员,是不是Flippy,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死。

Flippy从楼梯下来时差点摔倒,他扶了一下楼梯扶手,被烫得瞬间就反射性地缩回来。

虚掩的大门打开了。

他站稳身子,干脆不再扶着什么东西,用快步弥补难以保持的平衡。

Sneaky和其他人都还一手拿着枪,无声快速地沿走廊往里前进。

在转过拐角后,他们都看见了对方。

“都别开枪!”Sneaky制止身边的人拿枪瞄准Flippy,虽然情况紧急,虽然能找到Flippy是个惊喜,但他还是忍不住吼了一句,“你这几天都去干什么了?!”

“我——”Flippy下意识反应了一个字,背后就有什么东西重重坠落在地,他脚步不稳,向前摔倒。因为看见了可靠的朋友而一阵放松,所有他一直抵抗着的疲劳感都趁这时候涌上身体各处,将他整个吞没。

 

“为什么想做这个?”

“为了复仇。”Fliqpy咬着牙回答,“为了找出那个罪犯,抓住他制裁他。”虽然口头上说的是法律上的制裁,他心里想的却比那更远更深,这当时的他也不清楚,他没有说出来。Sneaky侧眼看着他,一阵沉默。

“你们在说什么?”Ka-Boom扭过头来问。

“我们在说,”Sneaky笑着回答他,“以后Ka-Boom要是还喜欢玩炸弹我们就逮捕你。”

“如果你发明了什么可以小范围里把人炸成碎片的炸弹,一定给我几个。”Fliqpy眯着眼说,是开玩笑,但听起来不像。

 

Flippy再醒来是在医院里躺着。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天花板,窗帘被拉上,光不太刺眼。身上各处都被包扎,尤其是受伤最重的手。其实除了手之外,他主要只是缺水和营养,还有休息。躺在病床上挂点滴,这样的环境让他的神经比起之前几天放松了许多。

但事情还没结束。医生和护士来过几次后,他发现病房门口有同行在守着。他们对进来的人都要盘查询问很久。他隔着门听见Ka-Boom快要和人家吵起来,无力地笑了。

“抱歉没能去接机。”看见Ka-Boom连同Sneaky进来后他第一句就将Ka-Boom拿这事责怪他的话堵了回去。“啊这不怪你,你是要事在身。结果给弄成这副德性了,”Ka-Boom作势就去动他的左手。Flippy夸张地吸了一口凉气,手挣扎着往回缩了点,表示真的很痛,求你别动它。“真狼狈啊。”Ka-Boom站在旁边笑看他说。

“虽然很想听你解释这几天是怎么回事,但在那之前,”Sneaky终止了他们的玩乐,表情严肃,“我得告诉你现在的状况很糟糕。对你很不利。”

“……我?”

“六起案件已经被定性为连环杀人案了。”噢,这下自己应该不用请酒了,Flippy想,“现场没有任何凶器和指纹留下,所以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说明犯人是谁。但是所有还活着的目击者的证词都对你不利,”Sneaky说,“就从那个小女孩开始。她虽然说不清犯人的样子,但会被你吓成那样,这就让人怀疑了。接下来,第三件中守门的保镖也说,他们觉得犯人的样子和你相像。最后两件中的警卫甚至说犯人向他们出示了你的证件。也有一个女仆说犯人和你不太像的,但针对你的不利证词太多了,她那一两句无法推翻。”

证件。Flippy想起他的证件是被Fliqpy拿走了。被拿走当做通行证了?Fliqpy的确与他长相非常相似。除了眼睛,那家伙想掩饰一下的话完全不会有人察觉到。几乎所有目击到Fliqpy的人都可以指认自己。所以Fliqpy根本不怕谁看见他的行动。Flippy感觉到巨大的不安。不,还不止如此。

因为那个人和他是如此相像。

“还有其它一些间接的证据,不足以确定,但会让人怀疑。在现场发现两次的烟头上没有唾液样本,但那是你常抽的牌子,警局里与你多接触几次的人都知道。并且你在案发现场的一些不正常表现,导致警局内有很多人怀疑你。现在你被定为嫌犯之一了,”Sneaky斜了一眼门外,“但他们没有确凿证据,这就是现在你被看守起来的原因。”

“哎?那么那些人都是你杀的?”Ka-Boom看向Flippy。

“那不是我干的。”Flippy轻声回答他。

“最后一个死者的手机被拿走了,凶手还用它打电话向局长挑衅了一番,他让我们追踪了信号,结果找到了那里,找到了你。”Sneaky看着Flippy失落的样子说。

“真的各种不利啊。”Ka-Boom晃着脑袋说。

“那,不是,我做的。”Flippy一个词一个词咬着牙说。

“那就再说说你让我去查的事吧。最后把六名死者都包括在内,”Sneaky拿出一份文件,“他们作为主导合作的所有项目都在这里。他们似乎早就是联系在一起互相扶持的,所以范围缩到最小也有这么多。另外,我听到一件事,是警局里年长的人说的,”他说,“你父亲当年死前,就在查他们的事。

“这事你知道吗?”

Flippy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Fliqpy告诉他了,可在本来Fliqpy这个人应该不存在的情况下,他不可能知道。

“这些是我私下里查出来的,但确定为连环杀人后,其他人也会在不久后查到。特别是你这件事,”Sneaky将文件袋拍在床旁边的桌子上,“这样你的嫌疑就会更大了。现在的这些目击证词想洗脱都已经很困难。”

Flippy沉默了。

“那么现在你可以解释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了吗?或者稍微为这些证据辩解一下?”

“别说得像就是Flippy干的一样,”Ka-Boom觉得Sneaky的语气太重,人家还在康复中啊,“你不信任他吗?情况这么糟糕,我们都不相信他的话他不就完了吗。”

“这几天我们也有很多时间在一起,”Sneaky反驳他,“可作为朋友我不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而且不利证据这么多。我是在着急。我能看着他被当做犯人逮捕吗?”

“我没有杀任何人。”Flippy慢慢地组织语言来解释,但Fliqpy这个人,他不知道该解释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人信服。那是些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啊。“这些都是一个和我长得相像的人做的。”

“谁?”

“Fliqpy。他长相和我几乎一样,他在案发现场留下了暗号,诱导我一个人去他那里。那所孤儿院。”他想起存有旧日记忆的房子已经被烧毁,又一次,“他把我困在那里,拿走了我的证件。这几天我都在那里,没去过其它地方。”

“所以是他盗用的?”“等等,”Sneaky说,Ka-Boom看向他,“他怎么知道那个火灾痕迹的事的。那是指当年的火灾吧?那么后一个暗号是让你去孤儿院了?”

Flippy点点头,但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这我不清楚。但是他和那几个人也有仇。他杀完最后一个人之后回来了,用那辆车里的汽油引发了爆炸和火灾。大概在你们赶到之前他就逃走了。”

这些话里明显有漏洞,但Sneaky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难处。“就算我们相信你这些话,在其他人面前这种辩解是没用的。你能给出什么证据吗?”

“证据……”Flippy重复着这个词,忽然想到了一天早上的事。“那天早上,在车里发现死者的第二天早上,他曾经进过警局。他还和那个发现现场的醉汉说过话。那个人告诉我,几乎就是他走后我就赶到了。”

“这是条线索,”Sneaky想了想,“我可以回去看一下那天早上警局门口的监控录像。”

“拜托你了。”

“我现在没事啊,”Ka-Boom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我能去干点什么?”

“你去跟着其他人行动吧,看能不能找到些对Flippy有利的线索,”Sneaky说,“我带你过去。”

离开病房前,Sneaky回头望向Flippy。“你现在没法行动,好好休息就是了,再想起什么的话联系我。”他顿了顿,认真地说,“你实话告诉我,你当初选择做这一行的时候,有想过复仇吗?”

“我想过。”Flippy直面他的视线回答,“但我不会用这种方式。”

Sneaky点点头,冲他笑了笑,让他放松点,然后和Ka-Boom离开了。

7

房东打开了Flippy住处的房门。Ka-Boom禁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啊,他这是第一次出差回来看见Flippy家这么干净。身边的人瞥了他一眼,又不太好说他什么,看在Sneaky的份上,还有Flippy。

Ka-Boom跟着他们走进去,戴上了搜查用的手套。Sneaky让他跟着这伙人走,结果居然是来搜查Flippy家的。据说警察局长也非常怀疑Flippy。他接到过犯人的电话,但调不出通话的录音,如果有那个的话检测一下声音不就更好确定Flippy有没有罪了吗。真是,怎么在工作,连Flippy和Sneaky都比不上。

Ka-Boom想着这些事,环视这间他很熟悉的房子。虽然他们三人已经不住一起了,在某个人家里聚一下还是时不时有的事。在茶几上放几罐啤酒,关着灯看电视上的体育节目。那家伙还没Flippy能打,醉了的时候谁指着电视大声喊道。这种事在大家工作都忙起来之后就渐渐少了。

他看见有人拉开了鞋柜。Flippy那种工作狂,一年四季就那么几双大同小异的鞋子。他看见有人提出一双靴子。“这双,和那座庭院里发现的鞋印是不是一个大小的?”“好像是。”

那只是巧合吧,Flippy不是说过了那名犯人和他相像。鞋一样大小也正常。Ka-Boom别过头去不想看。“局长说,主要搜查一下有没有凶器。”有人大声说。来的几个人都散开了。Ka-Boom站在沙发旁,感觉就这么坐下可能也不太好。他四处随便张望,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这也挺干净的,他戴着手套举起来看看,难不成Flippy在他不在的时候开始戒烟了。

这里的椅子都不敢随便坐,他有些无聊地蹲下。然后他在这低处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他想揉揉自己的眼睛,看那是否是幻觉,眼睛擦亮了就会消失。真的不是。他慢慢伸出手,向沙发底下伸去,握住那件器物的把手,再缓缓拿出来。众目睽睽之下,那是把刀,刀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快拿回去检查一下有没有指纹!”他听见旁人急促的声音。他几乎是在失神状态下把这证据交了出去,看着它被放进袋子。

这不会是真的吧。不,Flippy说他没有干的。

……但这又是什么?你都看见了。

Flippy你真的什么都没干?

 

Sneaky在监控室里看着那天早晨的录像。那天早晨谁都没想到过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管理这里的那名警员属于警局里相信Flippy并未犯案的一方,这让他行事也方便了些。Flippy在这里工作了几年,所有人都看着,相信他的人也是不少的。

屏幕上的画面在以正常速度变化,Sneaky盯着警局门口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端详,卖报的,上班族,被拘留一晚后释放的惯犯;男人,女人;行色匆匆的,慢悠悠的。他眯起眼回忆那天Flippy穿的衣服大致是什么颜色。

他在屏幕上看见了Flippy,暂停看了一眼录像画面下写着的时间。Flippy从街道那头正朝警局门口走来。他正想倒回去一点看是否有与Flippy相像的人走近警局,忽然停了手,因为那个人从里打开门走出了警局。这家伙从街道另一头离开,Flippy没有发现他,随即走了进去。

Sneaky把录像往回倒,倒回那个人出来的画面,再往前倒,看见了他进去的一幕。他从进去到出来只有几分钟,与Flippy几乎是擦肩而过。但Flippy到达门口的时候,他还未从画面上离开。只要有这段录像,这个画面,就能证明存在一个与Flippy相似的人。这能给Flippy的嫌疑带来些转机,那些证据不是只指向Flippy一个人的。

Sneaky拷贝下了这段录像。“这能帮到Flippy吗?”旁边的人没太看懂是怎么回事,问他。“是的,” Sneaky起身离开,拍拍他的肩膀,“别让别人看到这个。特别是那些已经瞄准了Flippy的人。”“那当然,我什么都不会说。”对方听到这个消息也显得很高兴。

Sneaky走出房间,在角落里拿起手机刚想给Flippy打个电话,忽然在联系人画面上停住了手。Flippy被困了两天,但当时回复他语音留言的短信,完全不包含求救的意识。不,仔细想想,那条短信就是为了让他不来找Flippy。那不是Flippy回复的。Flippy的证件都被夺走了,手机也有可能。

那么现在Flippy的手机可能还在那个假货手上。暂时不能通过手机联系Flippy。还没看见Ka-Boom回来,Sneaky想了想,给Ka-Boom发了一封邮件,附上了截取的小段录像。事情有所进展了,他在邮件里写道,然后出门上车离开了警局。

他的车才从街道拐弯处消失,另一辆车就从另一边绕出来,到达了警局门口,Ka-Boom跟着几个人下来,走进大门。“快拿这个去验指纹!”不想跟着那群匆忙的人走了,Ka-Boom绕到了Flippy空着的办公桌前坐下。这里的气氛真差,他心情糟糕地想,想抽根烟。哦,这就是Flippy为什么开始抽烟的原因吗。他的手机开始响,是Sneaky的短信。他现在没有心情看,读取后就放在了一旁。

 

穿过医院的门诊大楼,与住院部之间隔着一条路,以及露天的花园,这是给住院的人接触自然环境休养的地方。天色已暗,Sneaky急步往前走,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住院部大楼门口走出来。他神经一阵绷紧,站在了那个人面前。

Fliqpy在帽檐掩藏下观察着Sneaky,如同潜伏在林中的猛兽观察猎物。Sneaky的第一反应是Flippy,但他没轻易下结论,毕竟Flippy已经告诉过他有个假货,接着他想应该就是这个人。这么像,就站在眼前能仔细打量,他当时听的时候心里还没有感觉,现在一看真的和Flippy相似到可以说是同一个模子做出来的。这家伙戴着帽子,光线不好看不清脸。这点很可疑。他往下看见了对方的左手,缠着绷带。Flippy的左手也受伤了。但考虑到是犯人干的,犯人知道这一点,这也可能是伪装。

“Sneaky,”Fliqpy做出看上去还未完全恢复力气的笑,“怎么这样看着我。咳,把我当成那个人了?”他尝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模仿Flippy。Sneaky这样充满敌意地看着他,并不直接把他当做Flippy,显然是Flippy已经告诉他们自己的事了。有点不妙啊。

“你怎么跑出来了,”Sneaky说,“你应该在病床上好好歇着的。”

“我没那么脆弱,”Fliqpy回答,“状况对我这么不利,我没法就呆在房间里休息。我说那里不能抽烟,他们才同意放我出来,但只让我在这小院子里转转。我刚才还在想怎么混出去,再和你们联系。”

听着不太像真的,但又不好说完全是假话。Sneaky迟疑的时候,Fliqpy先跟了一句——冒个险,这次能不能成功骗到,全看Flippy到底告诉了他们多少。“别这样怀疑我啊。呃,你还记得吧,我们原来曾经说过,如果Ka-Boom那家伙将来做什么坏事了,我们要一起抓他。是吧?”Fliqpy这样说着,左手已经不知不觉伸到身后自己放着武器的地方。

Sneaky晃了晃神,点点头。这事情是他们三个才会有的记忆。他稍微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是我神经质了点。”他说。“没关系,我知道Sneaky一直都是这样。现在这种状况下,警惕性高一点没错。”Fliqpy带着蒙骗成功的微笑回答。

“那么现在来找我,有发现什么了吗?”

“是的。就在这里说?”

“那就去花园里转转吧,”Fliqpy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楼上,“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盯着我。这里来往的人也多,万一被那个人听到就麻烦了。”

 

花园里只有小径上隔几米的路灯光。Fliqpy的脚步稍微靠前,无形中将Sneaky往深处带去。“我回去查了警局门口监控摄像头的录像,找到了存在两个人的证据,他们出现在了同一画面上。”Sneaky拿出了手机,Fliqpy伸出左手要接,抬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用这只手,已经过了不久了但使力依然会痛,可能会因此牵扯到伤口,使得愈合得更慢。

“就在这个时刻。”Sneaky指给他看,再次注意到Fliqpy的手。

“还很痛?”他问。

“是,不过能活动一下,还不算残废。”Fliqpy注意着录像画面,稍微放松了脸上的伪装。

Sneaky注视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手放在自己身侧的配枪上,打开了枪套。

“他朝你的手开了几枪?”Sneaky问。

“中了两枪,该死的。”Fliqpy看见自己与Flippy真的出现在同一画面上,不禁咬咬牙,他当时是想去那里探探关于Flippy这个人的线索,没想到造成了他计划里的漏洞。

空气忽然就凝固了,一片死神降临般的寂静。

一个深呼吸的时间之后,一瞬间Sneaky拔出配枪,而Fliqpy将手机扔在地上,转身向他扑去。Sneaky抬起手臂阻挡,自己向后退却撞上了一根柱子。

枪声最终没有响起,似乎是被这里的气息扰乱,附近树丛中有两只鸟扑翅飞去。Fliqpy放开了一时捂住Sneaky不让他发出声音引人注意的手,往下掰开了Sneaky发颤的手指,让他指着自己的配枪掉落在地,这期间保持着微笑,却慢慢撕下伪装露出了狠意。他左手握着一把刀,深深插进了Sneaky腹部,血迅速地在衣服上染开了一片。那只手使这么大劲挺痛的,但是没关系。就算绷带上沾上血,看上去也不会是别人的。因为是伤者啊。

“我其实不怎么擅长伪装。”尤其是在你这种眼尖的人面前。没办法。Fliqpy松开了手,让Sneaky的身体沿着柱子往下坐在地上。他还没死,还在呼吸,但无法制止Fliqpy再蹲下,把凶器再慢慢从他身体上拔出。“这是我第二喜欢的刀。”Fliqpy往旁边走了些,Sneaky所在的地方刚好没有什么光线,被花园里的小型建筑和树木挡住。他借着路灯光将刀擦干净,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没有沾到特别明显的血迹。他折回去捡起了手机,看了Sneaky一眼,这家伙显然除了临终前在这里躺着喘一喘,再也做不了什么。他从Sneaky眼前走过,沿着来时路走,准备离开然后毁掉这部手机,还有得去警局把最初的录像证据都销毁。

Sneaky一只手捂住了自己出血的地方,血根本止不住。不一会儿他就满手都是粘稠了。这里安静得只有他的喘息声,和不时响起的几声鸟鸣。他的意识开始恍惚,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下一次闭上就再也无法睁开。手机已经被拿走了,他拼命想着。

但是他,不能,就这么,死掉。

Fliqpy随手翻了翻手机里的记录,发现还给Ka-Boom发去了一封邮件。有点麻烦啊。“喂?我是Flippy噢。”他在离开医院大门时,在人群中用那家伙的口气轻声说了一句。一回生二回熟。他坐上那辆偷来的车,对着后视镜露出一个Flippy式的微笑,关上车门,将Sneaky的手机收起,拿出另一支,拨通Ka-Boom的电话。

8

Flippy睡醒后,听到病房门外传来一些骚动。天已经黑了,房间里亮着灯,但并不能感觉到温暖。事态如此糟糕,他却在这里闲坐着,这状况对他来说如同煎熬。

对话声在门外持续了很久,有不少人急步来往,但他们什么都不告诉他。看守他的这些人似乎都怀疑着他,对他很不友善。Flippy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本来就没有受重伤,休养过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有充足的行动能力了。他从床上下来,轻手轻脚挪到门边,侧耳听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

他听到一些提到Sneaky的句子。Sneaky怎么了?他听不清其它的。他手上什么都没有,联络不到任何人,了解不到消息。既然已经下来了他可不想再躺回去继续装病人,这不是偷懒的时候。他换上了Sneaky之前带来的衣服,本就是给他之后出院准备的。他从里面打开了门,那群人惊异回望。“Sneaky出什么事了。”他盯着他们问。

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都不说话,都对Flippy抱有犹疑与敌意。“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Flippy忍住了不对他们发怒,将语气里的风浪都压下去。“有人在楼下花园里发现了Sneaky,”有人小声回答。

“他死了。”

Flippy一阵沉默,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谁用花瓶猛砸了一下。瓷碎片清脆落了一地。“带我过去。”他说。“你身体……”“已经没事了。”“看守着你是局长的命令。”是么?Flippy依稀记起Fliqpy说过,那个人和他的仇人是一伙的。那个人也是Fliqpy准备刺杀的目标。因为Fliqpy打了那个挑衅电话,让人听到了声音,所以现在那个人认定Flippy是犯人了。就是这样没错吧。

所以才费这么大工夫把他关在这里,结果还是担心自己的性命。Flippy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露出的嘲讽而无力的笑容。那些他已经无心去管了,他要去见Sneaky。“这样的话,你们跟着我不就行了。”Flippy说完就扭头自己沿走廊向电梯大步走去。剩下的几个人只好跟上。

 

Fliqpy将车停在路边,往身上多放了两件武器,从警局正门进去。他是想伪装成Flippy的,不过好像几乎用不着伪装,没人会想到他是其他人。Flippy看来没有告诉其他人他的事情,在被怀疑的情况下,就算这样说大多数人也不会相信吧。是一个和你长相一样的人干的?真会开玩笑。有些人看他的眼神中有警惕,但他的身份依然还是一个在这里工作的人,没人会真的出面来拦他。他没有和谁多说话,径直往监控室走。

“Flippy警官?”管理这个房间的警员看见“Flippy”似乎没有传言中伤得那么严重,已经可以回警局了,很高兴。Fliqpy于是回给他笑容。“我就相信这件案子不是Flippy做的。犯人一定是和你有仇,栽赃在了你身上。”Flippy落到这一步都还有人相信他,人缘真不错。Fliqpy想。

“Sneaky之前来看过录像是吗?”他说。“是的!他不是说找到了重要的线索,然后去找你了吗?”“是的,我想自己来看看。他拷贝的是哪个时间段?”“我查查记录!”

Fliqpy站在那勤奋卖力的小警员身后,看着屏幕。可惜这份人缘帮不上你什么忙,Flippy,他想着。

 

Sneaky的血在身后的柱子与地面上留下痕迹,尖锐刺伤Flippy的眼。光线不足,只有几支手电在现场的黑暗中逡巡。“联系了局里,他们派了人来,正在路上。现在看大致是腹部被利器刺入,失血过多而死。”

Flippy拿过旁人手里的一支手电,在Sneaky身前,血流成泊之外蹲下,不踩到血迹。手电的光随着他的手颤抖,渐渐从伤口处往上,照亮了Sneaky低着的脸。他的眼睛还微睁开着,只是没有了生命的神采。他临死之前一定还想说什么,但口中呼出的气没有人听见。

这一定是Fliqpy干的,Flippy不需要思考其他任何人的可能性。Fliqpy来过医院了,而那时他正呆在病房里。Sneaky被杀死的时候也是。那家伙说不定还曾经过自己的房门口,就和自己一墙之隔。但是自己没有抓住他。自己仿佛盲了聋了,什么都不知晓。

你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这就是Fliqpy你那句话的含义么?Flippy攥紧自己的拳头,还缠着绷带的左手因为痛而不自觉地发颤,他自虐般用上更大的力气。保持清醒,他在心里说,别被眼前的这一切缠住脚步。如果这样的话,就是被那该死的家伙击败了。

Sneaky是为什么会回到医院?快点思考起来。让脑子开始转。Flippy转向回忆,Sneaky离开时说他要去做什么。他要去检查Flippy说的那天早晨的监控录像,寻找有利证据。既然Sneaky回来找自己,那说明他一定是找到了什么。

Flippy伸出手去摸索Sneaky的口袋,身后的人想要阻止他,没来得及。Sneaky口袋里没有手机,也没有其它记录了什么的东西。他找到的证据被Fliqpy拿走了?Sneaky是因为找到了对Fliqpy不利的证据才被杀的?该死的,说不定那家伙还是伪装成自己从Sneaky口中骗出来的。Flippy站起身。

Sneaky为这事件找到了一丝曙光,然后被Fliqpy轻易埋葬了。那家伙现在也不知去向,毫无线索。他要怎么为Sneaky报仇?

他的手电往下,照到了Sneaky躺在血泊里手心也满是血的右手。他曾经用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但那无法制止身体的大量失血。Flippy愣了一下。接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蹲下照亮那只手,食指尖蘸着血,还有一些曾与地面摩擦沾上的灰尘沙粒。光晃向一旁尚未被血浸染的灰色区域。水泥地面上,在微抖的照亮的视线里,留着一排细小的干涸的红色数字。

有人在Flippy身边蹲下来,顺着他手电的光也看见了这串暗号。“人还没到吗?”有人问。“快了吧。”有人答。“先把这个拍下来!”有人喊道。Flippy充耳不闻这些声音,这事对于这些人来说根本不重要,这一行,死人谁都见得多了。他们那轻巧的、没有感情的语气。他站起身。“我要回警局一趟。”他说。

“这不可能,”看守他的人之一答道,“让你离开病房都已经是违反命令了。”

“Sneaky死的时候我就呆在那个小房间里,你们都可以证明。”Flippy回头望了他们一圈,“你们还在怀疑我?”脑子都被吃了吗?

“咳,”有人说,“也可能是共犯……”这事不是不可能,为了解除自身嫌疑,找个外援,是吧……说着那人与Flippy对视了一眼,声音末尾一下子就缩了回去。这眼神是想杀人的,看见的人心里都掠过这么个念头。

“局里的车到了!”这边一片短暂的沉寂,忽然被小径那头人的声音打破。Flippy扭头就朝那个方向跑去。剩下的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跟在他身后追赶。Flippy路过那个喊出声的警员身边,他茫然地看着Flippy以及后面一群人从眼前匆匆离开。需要这么多人迎接?

Flippy跑出医院大门,车就在路边,副驾驶上下来的人关上车门,回头看见他一愣。Flippy在他面前放慢了几步,自己身上没有武器,“枪借我一用,”他短促的一句,不等对方反应就直接下手抢走了。司机才打开车门,抬头就看见Flippy拿枪指着他,Flippy喘着气,就去扯对方的肩膀。司机没站稳倒在了路面上,Flippy摔上车门,钥匙还插在原位,他先锁了车门,看了一眼副驾驶那边拍着车窗的家伙,放下枪启动了车,单手握着方向盘,踩下油门。

转过一个路口,从后视镜里没看见有人追上来,他稍微松了口气,放慢了一点速度。但现在没时间给他慢悠悠地走,他清楚。Sneaky留下的数字是指那天录像的时刻,就是可以当做证据的那一刻。如果Fliqpy已经知道了,他一定是去那地方消除证据了。估计进去的时候也是冒用自己的身份,Flippy远远看着红灯,拳砸了一下方向盘,一定要在事情变得不可挽回之前赶到。他甚至没减速,从那灯下直接穿了过去。

 

穿着制服的警员倒在地板上,脑后鲜血蔓延。Fliqpy将随手从桌上拿来砸人脑袋的小盆栽放回原位,推开椅子,站在桌前俯下身,操纵电脑将含有证据的这一整天的录像都删除。进度条悠然地前进,然后弹出了“删除完毕”。他几秒内没有动作,然后拿出了那支存储器,插在电脑主机上。

他写了一封匿名邮件,将他掌握的证据文件全部上传,收信人写上了所有本地有影响力的媒体地址,这是早就调查好的信息。发送时间设定为午夜时分。上传有些慢,他没有在原地等,设置了完成后自动关闭。出房间时按一下把手上的反锁按钮,然后把门轻轻关上,锁一声轻响。很快它就会完成了。

还有什么事要做?他环视了一圈警局内,果然Ka-Boom已经不在了。这里人太多,现在去刺杀他们的头儿会难以脱身。再耐心等等机会吧。

Fliqpy离开门口后,有人接了起电话,对方说Flippy甩脱看守离开了医院,正向警局来。不早说!接电话的人回答,他才刚离开这里啊。……啊?

但是已经迟了,就算现在再追出门去,已经找不到谁了。

 

Flippy的车开到警局附近时,将速度放慢。他看了眼后视镜,后面有一辆车没有鸣笛静悄悄地跟着,车灯在镜面上看最亮眼。再从正面与侧面车窗张望了一下周围,不少角落与巷口都有人的动静,应该是埋伏。居然出动了这么多人。这样没法在这里下车,他保持着慢车速,想了一阵,打开了车内的通讯频道。

果然听得见附近的联络。埋伏中的各单位正在不断互相确认情况,正是准备在这里围捕他。他仔细听着,忽然听到一句闯进来的生涩声音。

“谁来一趟!我被锁在监控室里了!”那个人在通讯器那头捂着还在流血的后脑,痛得呲牙,暂时将通讯器放下,看了一下电脑有什么地方被动过。“Flippy他刚才来了我这里一趟……他把一整天的录像都删除了?”那声音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可思议。“他不是说这是重要的证据吗……”

没有人再认真听,Flippy也没有。Fliqpy已经得手了,而且应该已经从这里消失了。最终的证据已经丢失,但这没让Flippy的思维停滞多久。证据现在已经不重要了。Fliqpy,那该死的家伙去了哪里,他只想知道这件事。其它一切都从脑中清空了,他现在握紧了方向盘,在牙间碾压这个名字。

他的车在路边速度低到几乎停止,忽然有人拍他的车窗将他惊醒。“警官!”这不是那天的醉汉吗,今晚好像已经听了劝,并没喝酒。周围的人暂时没有动静。Flippy听到通讯里局长正在喊着让他们赶紧行动,而他们回答说有平民接近了嫌犯,不安全。

“警官你来了啊。”他熄了火,降下一半车窗。“是的,”他的话轻松得如同往常,“最近还好啊,没喝酒了?”“是的,遇了一次凶杀,可吓着了,再也不那么喝了。现在只是在散步。”

那些人可能也会在不久后迫于压力行动,Flippy在闲聊间想着下一步。“夜里也乱。”“就在这几个街区转转,没事。对了,上一圈经过这里的时候,看见了好像是警官的朋友的人。他说要去找你的,你来了,那他去哪儿了?”

“……哪一个?”“我想想啊……个子矮点的那个?”Ka-Boom。Flippy一惊。自己没有约他。Sneaky已经死了,那家伙还要对Ka-Boom下手?“他有说要去哪里吗?”“好像说是旧城区。”

他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摸索了阵,才想起没有手机能联系Ka-Boom。“能临时借我一下手机吗?”他朝窗外问。对方掏口袋的动作有点慢,通讯里的声音听上去马上就要展开抓捕行动了。

没时间在这里打电话了,Flippy接过来后对人说,“可能得借久一点。”“没事,不值钱的,拿去都行。平常警官也帮了我们很多忙,这不算什么。”对方摆摆手。

忽然一个穿制服的人扑到窗口来,让Flippy差点举起那把枪瞄准。“Flippy!”那个警员说着又呲了呲牙,脑袋疼。“刚才来的那个人不是你吧,怎么可能把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删掉!”

“那家伙就是凶手。”Flippy朝他点点头。这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还能信任他,他也就直说了。

“警官被卷进什么麻烦的案子了吗。”

“是啊,那家伙一定是伪装成Flippy了吧,骗过我把证据给删掉了。对,之前也应该是他栽赃的。我就这样猜过!”

“不多说了,”Flippy说完就听到抓捕行动开始的命令从通讯里传出。

“是去抓他吗?”“是的。”

Flippy启动了车,加速往前,在一辆车挡在路口制造出路障之前冲了过去。

时间紧急,他一边单手开着车看后面是否还有追赶者,一边抖着手按下Ka-Boom的电话号码。

9

Ka-Boom站在那片空地上,从这里回头还能看见孤儿院,经历火灾后只剩下残骸。这物事变迁,让人不自觉地追忆过去,然后会因为触摸到时间止不住的流逝,而有些哀伤。夜里的风吹着有点儿冷,在那里站了不久了,腿也僵了,他在原地跺跺双脚。说起来,曾经他们也经常在这块空地上玩。总会有人喊道,有车来了,躲开点!而现在这里的街道与楼房都寂静无声。只有一个流浪汉坐在路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时不时抬起浑浊的眼睛望向他,这街区少有的来客。

他走到路边,给这个苍老的人丢了一枚硬币,又走回去。铃声响起,他接了电话。

“谁?”

“是我,Flippy。”

“啊,怎么没用你自己的手机打。这号码我不认识,还以为是推销。”

“我的手机早就不在身上了,”Flippy解释着,车减速拐过一个转角,“那个人不是我。”

“怎么……你是说那个和你相似的人干的吗?声音都一模一样啊。”Ka-Boom盯着地上一颗石子,踹出一脚,“你可没跟我说你们是双胞胎。”

“不是。……但的确是他干的。你现在已经到他约你的地方了?”

“那照你说的,他的指纹也和你一样是吗。”

“……”Flippy一时没有接上话。

“Flippy,”Ka-Boom郑重说道,“之前我们在你房子里找到了凶器。上面残留的血经检验是受害者的,谁的我不清楚。但检测出的指纹是你的。”为了抄近路Flippy上了一条路逆行,他愣了神,然后方向盘一转绕开了一辆迎面而来的车。

“那个人曾经进过我的房子,是他藏在那里的。他有钥匙。”他感觉到心脏疲累,深吸一口气。

“他长得和你一样,声音和你一样,指纹和你一样,还有你的钥匙。他还有什么和你不一样的地方?”Ka-Boom一字一句。

“我不杀人。”Flippy回答。说出口他也知道,没有说服性。

“很抱歉,但这次证据确凿了啊。你之前说要来这里和我谈谈的,所以我准备等你来了再说。我听你的自己到了。如果你来了还解释不清楚的话……我大概没法再继续相信你了。”

是,证据确凿,Ka-Boom会怀疑他也是应该的,不然就是傻了。即使最亲近的人也可能有隐藏面目,这种事谁说得清楚。Flippy听得出来,Ka-Boom也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我手里没有能辩解的证据,被那个人销毁了,”他说,“是Sneaky找到的。他……已经死了。”

“Sneaky死了?!”

“是的,他找到证据了,然后来医院找我……他死的时候我在病房里,那些在场的人都是知道的。”Flippy说到这里,感觉喉咙里顿时塞满了没能流出的泪水。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他咽了下去。

“就算我为了复仇去杀人了,我可能对Sneaky下手吗?”

“这我怎么知道……”Ka-Boom在旁边房子的台阶上生硬地坐下。

“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我在等你来。”

“不,你现在就得离开那里。约你的是他,他一定是去杀你的。”

“你说谁?”

“Fliqpy。”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Flippy盯着前方的道路,仿佛Fliqpy正站在路当中让他能马力全开碾压过去。“无论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这些就是真相。”

那是另一个世界中的我自己。我们几乎没有差别,除了他一心在复仇上。他不信任通过官方渠道制裁仇人,只想着用自己的手段。即使这里不再是他原来的世界,他踩着鲜血的脚步也不停下。

“你可以编得听上去可信点吗?”

“我说的是真的。”Flippy的口气并不因为对方的嘲讽而激动,那样反而会让人更加怀疑。“无论你相不相信……你在离开那里吗?”“我在走,你这把人支使来支使去的家伙,”Ka-Boom骂了他一句,“好吧就算我信你这鬼故事,他为什么要杀我啊?如果像你说的,他除了心思坏以外和你没区别,他和我们不也是朋友吗?他能下手啊?”

Flippy愣了愣神。他没想到过这点。不,Fliqpy那种人想想就知道,他心里只有复仇,他已经刺死了Sneaky,他以前也一定是的,从不当这些人有多重要。

“我不知道。他好像也很恨我,我也不知道原因。……Sneaky死之前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我没见着他。他给我发过一封邮件……噢,我当时没看。”

“那他可能是把那份证据也发给你了!”Fliqpy拿走了Sneaky的电话,他会发现这封邮件。这才是他找上Ka-Boom的原因。

“我看看啊……”Ka-Boom翻着邮件。

“我快到了。”Flippy看着路前方。

“有车。我先找条巷子躲起来。那个下车的人是你吗?”

“不是我!快离开那里!”

“是是,我从巷子走了。”Ka-Boom在巷子中轻声小跑,“这里的街区完全没变。我可以绕开他逃走的。”

“他也熟悉那里,和我一样熟悉。”Flippy低下眼睛。

“哎?这还真不好办。”Ka-Boom感觉额头有汗水。“那我,”他说,“在你赶来之前尽量多拖一会儿?”

“别这么说,我就快到了!”

“天知道。这家伙挺厉害的啊,你和Sneaky都没能解决他。”Ka-Boom回答,干笑了一声,“等你来了一定要逮住他。这个杀了Sneaky的浑蛋。”

还没等Flippy说话,对方留给他最后一句话,“我先跑路了。”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Fliqpy在空地上等了几分钟,他不应该等这么久的,按理说Ka-Boom早就该到了,无论是从家还是从警局过来。他左右张望,向路灯旁坐在地上的一个流浪汉走去。“你有看见一个小个子么?”他说话有点儿急,没装得彬彬有礼。流浪汉迟钝地抬起眼看他。“这不是Flippy吗,”他迟缓地说,“好久没见了。”“是我啊,”Fliqpy看着他也是有点眼熟,因为脏乱得要命所以看不出到底是谁,也许是以前住在这附近认识的人,但他对这个不感兴趣,只对这慢悠悠的家伙有些不耐烦,“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个子路过这里。”“你是说Ka-Boom吧。他之前就站在这儿。他也看了我半天,结果还是没认出来我。”流浪汉露出嘲笑天真小孩式的笑容。

“那他现在去哪儿了?”“后来他接了个电话,好像听到说有人被杀了,我没听清……Sneaky?是Sneaky吗?”

“然后他去、哪、了?”Fliqpy说不准马上就要拔枪指着他问话。

流浪汉指指街道,“匆忙地就走了。”

Fliqpy点点头,把手从枪旁移开,找了枚硬币丢给他,就要顺着道路找过去。

“Sneaky死了啊……那个孩子很好的。三个孩子都很好,虽然有时候会淘气一下。小孩子啊,没人会怪罪的。”他身后的流浪汉还在自言自语,在污垢与脏乱的胡子下露出苦笑。“十年前在这条街上,只要看见他们几个人跑来跑去快活地玩耍,就觉得也挺高兴的。

“怎么会这么年轻就死了。”依旧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Fliqpy的背影,深邃无底。“都是朋友,为什么要杀了他。”

Fliqpy听见了。几步之后,他停下步伐,然后转过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再次路过流浪汉身旁的时候,他俯下身,对那个人说,“你想活命就快点儿离开这里,否则回头我也杀了你。”

对方露出惊惧的表情,颤抖着手。他站直身子。“我的朋友早就都死了。”他暗着眼睛说,然后快步离开路灯下那片微暖的光。

 

“Fliqpy?终于联系上你了!”Ka-Boom在电话那头叫道。Fliqpy顾不上和他寒暄,在道路上大步奔跑。“你消失多久了!还一直关机!Sneaky也在这儿。我和他在一起杀人案的案发现场……”还要你说该死的我知道,Fliqpy想,他现在正在往那里赶去,而他刚才是在从那里匆匆离开。行动不如他计划中顺利,关键就是那个藏在暗中的家伙,这短短一会儿已经在这附近堵了他两次。他是不想拖延逃离的时间被抓住,才避免正面冲突选择其它路走的。等找到机会一定得把那家伙给干掉,一了百了。

刚刚他在跑出一条暗巷时,被一个年轻人拦截。他刹住了脚步,就要骂出口,对方递给他一支手机,他接过来,人就扭头匆匆跑掉了。他思索了一下追不追,手里的铃声打断了思绪。他接着开始跑,顺带接了电话。过了一会儿,他在街角摔了那支手机,不顾是否被人注意到,转头往回跑。那藏在暗中的家伙还堵不堵他杀不杀他,会不会被原来的同行抓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都顾不上了。

拿那两个人的性命要挟要他停手自首,他想折断那个衣冠禽兽的脖子。

“Fliqpy。”Sneaky没再给Ka-Boom时间说些没用的话,把自己的手机夺回来。“我就到。”Fliqpy喘着气。“你别过来比较好。”Sneaky小声说。他比Ka-Boom更明白现在的情况,跟着他们一起来现场的人行动都非常可疑,心思看上去都不在正事上。“怎么可能。”“你不能一直开着手机,会被追踪到的。听着,”Sneaky看了那些人一眼,回头接着说,“我不认同你这种做法。但我们也不想看到你死。明白吗?”

“别开玩笑。”Fliqpy已经拐进了巷子,视野变暗,他抽出了手枪。他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大口呼吸,跑了太远的路,氧气供给有点跟不上。电话挂断了。

拐角时他没有看见人,但忽然近处传来几声枪响,空气都因出膛的子弹震动。他急忙后退靠在墙面后。朝头顶上望了望,又是那个家伙,该死,他躲屋顶上了。Fliqpy现在呼吸急促,止不住这会暴露他位置的声音。不久后他就感到左手一阵痛,咬着牙抬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看了看,已经满手都是血了。

不行,不能被堵在这里,他得快点,在那个人的命令下达之前。包扎那种事根本顾不上,他深呼吸,转身出现在拐角空当处,枪口对准巷子上空,左右看了看,光线不足根本看不见人影在哪。

就在这点时间里,远处响起了另外几声枪响。Fliqpy愣在了原地。紧接着他将枪放回身侧拼命往前跑去,同时从背包里拿出了更适合面对这种多敌人场面的枪械。

密集的枪声在城市暗处响过一阵,然后全都熄灭了。Fliqpy站在Sneaky与Ka-Boom倒在地上的身体旁边,一手拿着枪,一手流着血。他低着眼睛。没有太多时间给他发呆,让他的脑子慢慢接受骤变的一切,背后又有成群的脚步声传来。

没关系。这都没关系。

在后续部队包围那个区域时,他已经在另一个街区的暗处了。边走边丢掉了用光的弹夹,手枪咔嗒一声。他的脚步不缓慢沉重,也不慌忙,而脸渐渐遁入黑暗中。

这些他自会全部归还到他的仇敌身上。这所有的一切,与他所有的敌人。让他们受尽折磨了自己的苦痛,让他们死,让他们全都偿还。

 

Flippy的车开进旧城区,经过了孤儿院附近,他不知道Ka-Boom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他正想再给Ka-Boom打一个电话过去,忽然看见路旁有个流浪汉,虽然腿脚不便但拄着拐杖在努力走着,赶着忙仿佛是要逃开什么。他停下了车,从车窗探出头。

对方看见他第一反应差点摔倒在地。“别杀我!”Flippy先是有点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刚才那个不是我,”没时间详细解释了,“你看见的那个人去哪里了?”

流浪汉颤颤巍巍,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不远处传来几声枪响,接着就是一声爆炸,震得他彻底坐倒在地上。
Flippy看见远处扬起的爆炸烟尘,还有在夜幕上刺眼的火光。他赶紧抓起手枪下了车,砸上车门就朝那个方向跑去。他头脑发涨,呼吸很快跟不上,但他还是坚持着不减速度,穿过一条条巷道。

他在地面上看见了Ka-Boom被踩碎的手机,屏住呼吸穿过了未散的烟雾,看见了倒在死胡同里的Ka-Boom。枪击与爆炸,他视线只在朋友的尸体上晃了一圈,就扭过头合上了眼。他又迟了一步。他靠向一旁的墙壁,对着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头。警笛声传到了耳边,紧追在他身后的人已经赶到了。

举着枪的人从各个方向向他所在的地方靠近过来。直到他听见喇叭的声音,在劝他投降,他才清醒过来。Sneaky和Ka-Boom都已经死了。可以帮助他的证据也不存在了。投降?自己被判死刑,承担所有罪过,让Fliqpy自在地离开?

绝不可能。做出这一切的是Fliqpy。不可能让他得逞。

既然如此的话,自己还得活下去。

 

罪魁祸首此时登上了某座二层楼房的房顶。局长已经到现场来指挥行动了,他远远看着,拿下望远镜。真心急啊。这样就省得他回警局去钻空子了。将大多数人都派了出去,现在没有人保护他,他也绝对想不到还会有谁这时候来狙击他,犯人不是正在成为瓮中之鳖么。Fliqpy吹着风装好了枪械,架在房顶边缘,在路灯明亮的光下瞄准了那家伙的头。

多亏某个人把所有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他在瞄准镜里看着目标正经地做着行动指挥,披着一张好人皮。当旁人都散开走得远了些的时候,他扣下扳机。枪声响起的同时,那家伙头上冒出了血花,已经命中,他不用再多看了,起身收拾。

接下来,在这局面开始一团乱的时候,他自可以悠哉地开车从另外一条路离开现场,不被人注意。所有该死的目标都死了,剩下的一个也即将被逮捕,这么多人他是逃不走的。隔天媒体也会把一切公开。这样,到这里他要做的事就都做完了。

Fliqpy回头望。听声音,围捕的人们还在接近Ka-Boom死亡的那个位置,Flippy大概也是在那里。要结束了。他皱起了眉头。虽然这是他一开始就设计好的结果,可让那个人就这样落到警方手里,总有种不太爽快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准备好了丰盛的宴席,结果全被别人享用了。他听到有人大喊,Flippy夺路而逃了。居然还在挣扎。到这一步了都还没放弃。他更加觉得这感觉不怎么样了。他从房顶跳下,沿消防梯回到地面上,在与局长死亡以及围捕行动方向相反的区域,启动了他那辆车。他稍微用一下脑子就知道Flippy是走的哪条不寻常的小路。

 

Flippy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坚持不了太久了。他恢复得还不足够,这就开始行动多半是逞了强。转过拐角时脚步冲得太快失了稳当,他差点摔倒。虽然及时稳住了,但这样身后的追踪者就离得更近了。

越往前跑,身上各处就越作痛。他的呼吸抓不住节奏,提起力气变得更加困难。他从低矮的房顶跳下,终于钻出了阴暗的巷道,路灯的光耀眼,让他眼前顿时一片昏花。

他感觉得到自己要倒下了,耳鸣,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朝前摔在了地面上。他手里攥紧了那把手枪,但没力气再爬起来,只能躺在地上大口呼吸。

不能就到此为止,不能被抓住,不能投降,不能……

Fliqpy。他脑海中出现那个名字,在一切变暗变模糊时,仿佛一道流星闪过。

一辆车在他身边刹住,挡在了巷口,车窗缓缓降下。

要杀了那个人。

驾驶者对着追来的人一阵扫射。

 

Flippy苏醒时,躺在一辆车的后座上。车辆正在平稳地行驶,拐了一个弯度有些大的弯,他顿时窜起身。手枪还在他自己手里紧握着。而开车的人,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是Fliqpy,也在后视镜中回了他一眼。

现在是深夜,车灯照着前方一片道路,几乎没有其它车经过身边。他们都没有说话。Flippy确定自己的枪还在,并且弹夹也还是满的。Fliqpy除了似乎是在认真开车,认真拐弯,也没有其它动作。装着武器的背包放在副驾驶座。

Flippy晃晃自己的头,他有些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不,那都没关系,他抬起眼,他现在要做的一切就是把眼前的人杀掉。他已经顾不上其它了,他也没有什么需要眷顾的了。无论是Fliqpy的疏忽还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手里握着武器,他现在可以使用它。他眼睛微微发红,抬起枪口,轻轻压在驾驶座的靠背上,对准了Fliqpy的头。

Fliqpy像是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手握着方向盘,什么都没做,只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全神贯注的Flippy现在看不见。Flippy现在只想着要杀了眼前的人,什么都注意不到。他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了,生命也好生命以外的东西也罢,在复仇的火焰剧烈燃烧之中,世界上其它的一切在人脑中都不再有意义。

那笑容的出现可能连本人都不知道原因。他的所有计划都已经完成了,十几年前延伸至今的仇恨已经全部还上。他也恨身后的人,理由非常充分。所以,为什么会有此刻。他余光瞥见路边闪过的指示牌,标明了离下个城市还有多少公里。

路上时我们永远不知晓,路会带我们去向何方。

不,方向依然是我们自己定的。我们只是从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出了那种决定。

 

Flippy扣动了扳机。

 

凌晨时分,一辆车在出城的绕山公路上冲破了护栏,在秒计的寂静中坠崖,随即爆炸起火。事故过后,在车中只找到了驾驶者一具尸体,经身份鉴定正是逃亡的嫌犯Flippy。

连环杀人案的犯人最终被确认为警官Flippy,可能存在的共犯还在寻找中。而杀人案中死者之间合作进行不法勾当的消息与这定论几乎是同一时间公布于众。

Flippy会成为杀人犯的原因,在经过调查后也被众人知晓。

“虽然已经这样差不多结案了,那些人该死也没错。但Flippy真的是作案者,还是不敢相信有这种事。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会杀人的人啊。”

曾相信Flippy的人,在那之后也经常会这样说。而这些对于已不在这世上的人而言,就是被丢弃踩熄的烟头一般的后话了。

10

在天刚蒙蒙亮的清晨,房东打开门,穿着拖鞋走下楼要去拿订阅的报纸。在楼梯上拐过弯,她忽然看见楼道里一个站着的人影,分外熟悉。这让她停住了脚步。

而她发出的声音已经被听见,对方转过脸来看她。“呃。Fliqpy?”房东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是。哦,好吧,”那个人摊开手,显得有点无奈。“我知道我是长得和他很像。”

“简直一模一样。”房东盯着他多看了一会儿,绿色的眼看上去很平静,是和Fliqpy有点不一样。她叹了口气。

“你这样可不能在街上随便晃悠。”

“为什么?而且,”那个人指向被贴上封条的房门,“为什么这里封上了?”

“你不是认识他吗,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城里都传遍了。他们说是Fliqpy打劫了警局里收缴的一堆武器,然后玩消失了。那些人到他家里来搜查了一通,”房东靠在楼梯上的墙壁边,指指这道门,“什么都没发现,结果就把它封了。”

“噢。”那个人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点点头。

“现在Fliqpy正在被通缉,你这样走在街上,肯定会被认成他的。你是他什么人?兄弟?”

“不是。我来这里是想看能否见到他。”不过好像不可能了,他看向这道门。

“这里没法进去了。你认识Fliqpy的话,另外找他的联络方式吧。噢,我下去拿份报纸。”

Flippy侧身给房东让开道路,在她下楼梯一脚没踩稳的时候,还扶了她一把。动作很轻,不会让人疼。“你这人还真是和Fliqpy不一样。”他收回手后,房东说。Flippy对她露出和善的笑容,表现出他的确和Fliqpy不一样。

房东离开后,Flippy靠在进不去的门前思索了一阵。他已经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没有线索了。他往楼下走。

他经过房东身边时,被拉过去看了一眼报纸。“Fliqpy那家伙杀人了?”Flippy看清楚了死者的名字和案发地点。多熟悉。“真没想到。”房东拍了拍他要离去的肩膀,“你走在路上可小心点。”

“我知道。”

“他这是何必。做警官的时候虽然有点凶,但也是个好人啊。现在居然成了这样。”房东叹口气,“你要是能找到Fliqpy的话,好好劝劝他,别做这种事了。”

“我会的。那么保重。”他微笑,挥挥手与人道别,沿着街道往前走。在路前方,太阳已经有大半冒出了地平线。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开始变多,变得喧闹。Flippy抬手遮遮被光线直射而眯起的眼。手枪依然在他身边放着,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当然会的。那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无论那家伙藏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都要把他找出来。无论他想做什么,都拦下他。用尽一切办法,都要杀了他。

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Fliqpy。想到这个名字,让Flippy面对阳光笑起来。那笑容表明他再无牵挂,孤独如同荒野中流浪的野兽。但他绝不会因此停滞。

过去已过去,时光不倒流,人没有后悔的机会。

现在他有鲜明的目标。他即将展开他的追猎。

 

那就前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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